霧月政變前的種種密謀：拿破崙帝國的締造之路

1798年10月9日，當拿破崙一行於弗雷居斯登陸本土時，當地人就是以這樣的歡呼迎接英雄上岸的——這個英雄，四兩撥千斤，擊敗了實力雄厚的奧軍，簽訂了輝煌的和約。新近，他還在遙遠的東方取得了光榮的勝利。按道理，拿破崙們應該接受檢疫，然而人們可以為英雄破例。

三天之前，也就是6日，阿布基爾大捷已然傳到巴黎。當消息來到五百人院，「共和國萬歲」的歡呼響徹整個會場。五天之後，拿破崙回國的消息更是點燃了整個巴黎。當天下午早些時候，禮炮齊鳴、四下響起；直至夜幕降臨，王宮庭園中依舊回蕩著一池歡潮，不時溢濺而出。英雄凱旋在首都尚能引起如此狂浪，更別說巴黎以外的地方了。

▲ 拿破崙登陸弗雷居斯

一路北上的過程，種種細枝末節在此不予贅述——但憑三言兩語、零星片段，便可知曉英雄凱旋路，滿是由鮮花鋪就。布拉爾將軍回憶道：「聽聞波拿巴現身阿維尼翁，人們從四面八方雲集而來……歡呼的潮水在人海之中翻騰涌動。這名偉人剛出現在大眾視野內，迸濺而出的『波拿巴萬歲！』就立刻撕碎了空氣。人群簇擁著波拿巴，與之同行，直到後者下榻的旅館。那景象令人不禁手舞足蹈、歡呼雀躍……這還是我畢生以來頭次見到如此癲狂的場面。良久注視波拿巴，我才發覺眼下他的神情，已與那些我所見過的其人畫像迥然相異。其實早在這時，他已經被塑造成了克服萬難、捍衛法蘭西的救星，順帶也拯救了窘迫的督政府。」

10月16日晨，拿破崙終於回到了這場時代大幕下的舞台中央——巴黎。翌日，他便動身前往盧森堡宮。這是他回歸後第一次公開露面，同時也是覲見督政。他進行了一次兩個多小時的述職演講。末了，這位將軍將手按佩劍，發誓除非外敵壓境，絕不亮劍。這樣的作秀，並不是所有人都會買賬。穆蘭和戈伊埃這兩位督政，就曾琢磨過給他扣上拋棄軍隊的帽子，以罪處置。不過，波拿巴將軍的聲望實在是太高了，這不是議會的勾心鬥角者們能夠輕易企及或扳倒的。

然而，拿破崙畢竟離權力風眼已久。誠然，對當下的政局，他予以了敏銳的判斷，而且各方勢力都在爭取他，但人脈關係早已生疏，倘若要掌控權力，單憑身邊的小團隊是無法成功的。他需要同盟共事。很快他身邊便雲集了一批同黨。塔列朗是這撥人中的關鍵先生，儘管他之前因為外交索賄丟了外交部長這份肥差。眼下，他想趁著時代大潮，再爬上那個位置。當然，為了一己之力，他必須將拿破崙推上金字塔尖。因而，他極力促成拿破崙與西哀耶斯的聯手。

▲ 塔列朗

之所以拿破崙要與西哀耶斯聯手，不僅是因為他是一名督政，而是他的修憲主張和拿破崙的野心實際上不謀而合。拿破崙曾向戈伊埃試探，問其能不能修改擔任督政的年齡限制（最小40歲），卻遭到後者的拒絕。因而，拿破崙的合法上升渠道已經被堵死，所以只能夠以非正常手段獲得權力。

西哀耶斯與戈伊埃、穆蘭一派又是政敵，西哀耶斯的修憲主張如果要得到推行，將勢必推翻現政府。同樣，對於西哀耶斯而言，合法的通道也是被堵死的。所以，這兩個人為了各自的利益，必須完成同一項目標，即推翻現政府。而拿破崙作為一個國家英雄，在民眾和軍隊中享有極高的威望；西哀耶斯作為現有政府的合法領導之一，又擁有一定的群眾基礎，可以補足拿破崙在政治上的劣勢。因而，這兩個人的聯手將會扭轉乾坤。

於是在塔列朗的斡旋之下，10月23日，拿破崙與西哀耶斯及其盟友羅歇·迪科會面了。原來，拿破崙本是不把西哀耶斯放在眼裡的，甚至於在前幾天的宴會上都無視了他。因為他認為西哀耶斯是一個折衷和事老，又對雅各賓派採取敵視態度。但他最終意識到了與西哀耶斯聯手的必要性。

10月24日或25日，西哀耶斯們進行了回訪，從此兩派開始更為緊密的接觸。拿破崙眼中，這麼一個享有聲譽的老政客，雖然可能有點想法，但自己是完全能夠掌控的。在此之前，警察部長約瑟夫·富歇也主動拜訪了拿破崙；後者的家中總是不缺乏前來會晤的巴黎各區領導人。這些都表明，以凱旋英雄為中心的一個政治同盟已然草創。這個同盟陸續招安了若干現任部長、官僚以及兩院議員。不僅是督政府的統治基礎在被不斷掏空，作為可能障礙的立法機關也被逐步架空。

▲ 莫羅

組成自己的小派系還不夠，拿破崙還需要拉攏其他勢力的人士——至少保證他們不會影響到自己的計劃。早在10月22日，拿破崙就與莫羅（另一位聲望極高的將領）進行了短暫會晤。莫羅表達自己對督政府的痛恨，同時也保證了自己的中立立場。儒爾當作為莫羅在德意志戰場的背靠背戰友，眼下的五百人院的多數派領袖，也被納入了拿破崙的視線之中。有趣的是，反而是儒爾當一心想把拿破崙拉進自己那一派里。貝爾納多特，儘管他在九月因被控謀反政府而丟了戰爭部長的職務，但他仍是「雅各賓」（此雅各賓指當時的共和派中的左翼人士，並非革命初期的雅各賓俱樂部成員）中的渠魁。

通過乃兄約瑟夫的小姨子、貝爾納多特的妻子——德西蕾·克拉里，拿破崙和貝爾納多特取得了接觸。自10月29日起，拿破崙一直嘗試說服他。但兩天之後，貝爾納多特最終予以拒絕。上述三人都是軍中翹楚；除了這些人物，大多數將領是站在拿破崙這邊的：其中也包括勒弗費爾，巴黎的衛戍長官，不過他的態度很搖擺不定。最終，在政變當天的早些時候，拿破崙將自己在埃及時的佩劍交付於他，以表信任。這位樸實的將軍大為感動，決定倒戈入盟。

▲ 儒爾當

重視軍隊理所應當，但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拿破崙對於知識分子的器重。這部分知識分子大多聚集在法蘭西學會，掌握新聞界的主要喉舌、主流報紙，掌握著輿論陣地。拿破崙這段時期的表現足以籠絡這個階級。其一，他放棄了軍戎裝束，反而穿起便服甚至於學會的制服；其二，無論是去埃及之前，還是歸來之後，他都始終前往學會收聽講座。這兩點，諸如儒爾當、奧熱羅以及貝爾納多特這樣的軍人是無法做到的。還有個小細節，很值得一提。前督政卡爾諾被放逐之後，拿破崙被選中頂替了他在法蘭西學會的位置。至此，他所有的簽名，前綴都加上了「學會成員」的頭銜。退一萬步而言，就算這都是作秀，拿破崙也實在是一個政治好手。

面對這麼一個積極活動的國民將軍，其他督政已經感到了拿破崙的威脅。在和前戰爭部長洽談的前一天，拿破崙被傳喚到督政府邸，「談論」他的「前途」。督政們以一種不無嘲諷的口氣，打發他去指揮另一個軍團。想必那時拿破崙心中瞭然，否則他也不會用如下方式轉移話題：

拿破崙旋即擺出一副大受侮辱的樣子，指控巴拉斯詆毀他在義大利時以權謀私、中飽私囊——雖然巴拉斯的確這麼做，但是他當時的表現和真的一樣。這下督政們被打個措手不及，於是大家都把委任一事拋之腦後，轉入質詢、辯解的環節。最後督政們忙著哄拿破崙，說相信他的人品諸如此類。拿破崙也很聰明，末了稱其身體有恙、難以從命，結束了這場有趣的委任未遂的會議，最終將這場政治搏鬥的主動權握於掌中；戈伊埃、巴拉斯們偷雞不成，反露了賊心，陷入被動。

反觀立法機構，其實五百人院也不乏反對的聲音。奧熱羅將軍，第一次卡斯蒂廖內戰役的英雄，拿破崙曾經的下屬，五百人院議員，就聲稱應該以棄軍之罪拿波拿巴是問。而問題在於，波旁宮是「雅各賓」分子的主場，這樣的提議著實令人悚然。不過好在五百人院的議長是呂西安·波拿巴，拿破崙之弟，以愛國者著稱的他在暗中歸化了不少議員，並且震住了波旁宮的「雅各賓」們；另一方面，拿破崙很巧妙地釣住了儒爾當，使五百人院不會太過於逆反。但是事實上波旁宮中，「雅各賓」派占多數席位，任何有危於民主共和政體的行為，都將會在這裡遭到最強烈的打擊。至於元老院，本身就反感督政府，所以對即將可能發生的事——或許因為這批議員全都入了伙，又或許只是一種隱約模糊的預感——採取了一种放任自流的態度。

▲ 貝納多特

10月30日，盧森堡宮舉行了一次宴會，拿破崙與巴拉斯再次相遇了。後者表示他同意某種變革，甚至這種變革是政體上的。只不過，巴拉斯驀地話鋒一轉，他決定要和別人聯手——這讓拿破崙覺得此人根本是在和他開玩笑，於是這次會面便不歡而散。但巴拉斯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於是翌日清晨叩響了拿破崙家的門，卻吃了閉門羹。但是，下閉門令的人需要確保他的中立。約瑟芬便被打發與舊情人巴拉斯溝通。巴拉斯明白倒戈已晚，只能退而求其次保全性命，不至於淪為階下囚。他同意中立。

說到這裡，不得不提一下波拿巴家族及其親戚網，在霧月政變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除了上述提到的呂西安和約瑟芬（她還肩負遊說戈伊埃的重任），還有拿破崙的妹夫之一——勒克萊爾，他爭取到了大多數巴黎武裝部隊領導人。

眼下，政府內、軍隊中、立法機構里，到處都是政變者的同志。萬事具備，只欠一個周密的計劃了。首先，立法機關必須遷出巴黎市中心。如此一來，政變的消息不會立即引發群眾運動，也有利於消息控制與傳播。其次是理想的地點，好逼宮督政府，使戈伊埃、穆蘭那一派的勢力垮台。其三，先斬後奏，向兩院通報取締督政府一事，並且從法理上獲得行政權。

我們從中可以看出，拿破崙和西哀耶斯本意僅是推翻當前督政府統治，清除敵對派系勢力；同時確保立法機構的完整性，通過立法機構的審批，保障統治的合法性。至此，可以合法手段進行修憲步驟。這是最為平穩的政變，代價最小，後果可控。拿破崙最終敲定舉事時間，霧月十八日，即十一月九日。

本文經指文烽火工作室授權發布。主編原廓，作者陳勁光。任何媒體或者公眾號未經書面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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