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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文揚——痛,並活著

編者按:

轉眼間,那個靈氣十足的作家柳文揚已經離開我們十年。

他在《驚奇檔案》里談笑風生,暢聊大侃各種新奇古怪的有趣東西;他在自己科幻小說中天馬行空,娓娓講述一個個構思奇特的鮮活故事。他的作品裡總是透露出樂觀與熱愛生活的情緒,幽默而溫和。在他白描而樸實的寫作手法下,那些奇妙的故事呈現出強大的表現力,能不斷地拉近和讀者的距離,讓人讀完之後有更多的空間去想像和品味。

然而天妒英才,他因腦癌永遠離開我們的時候,僅僅37歲。

紀念這位優秀的作家,我們很想念你。

痛,並活著

文/柳文揚

——原文刊登於《科幻世界畫刊·驚奇檔案》

2003年第一期異星黎明號

「區區七十四刀,何足掛齒。」——劉伯承

共和國元勛之一的劉伯承元帥,曾在一次戰鬥中被彈片楔入眼眶,他自己扯出了彈片。但是因為戰場上缺醫少葯,造成傷處感染,需要把壞掉的眼球和周圍肌肉組織全部取出來。當德國軍醫為他做手術的時候,他提出不用麻藥,而且坐在椅子上接受手術。在我們常人看來,這完全是一場酷刑。醫生髮現傷者比自己要輕鬆得多。所以,做完手術,他說道:「醬軍,窩停碩,貴果姑代優個罐公,寡姑療度。醬軍地衣力比罐公海腰搶。(將軍,我聽說貴國古代有個關公,刮骨療毒。將軍的毅力比關公還要強——柳譯)」劉伯承若無其事地說:「區區七十四刀,何足掛齒。」——敢情他老人家一刀一刀地數著呢。德國醫生慨嘆:「劉伯承先生簡直是軍神!」

必須承認,我對劉將軍佩服得五體投地。假如我要接受一個手術……比方說手上扎了根刺需要取出,我會要求醫生:「請給我做全身麻醉吧!」「全身麻醉會影響大腦的,請仔細考慮!」「沒關係,反正那個什麼……給我剩下九十七的智商,就夠當總統了。快麻醉吧,拜託了!」「可是我們已經沒有麻醉劑了呀。」「買告德!那就把我打昏之後再拔刺吧。」

我不是世界上最怕痛的人。上初中時,有一次生物課,老師教我們驗血型。發給每人一根刺血針,一塊玻璃片,讓大家自己扎自己。我真的下不去手啊,於是就把手交給旁邊的女生,閉上眼睛,堵住耳朵……但許久都沒有感覺到疼痛。我一看,原來那個女生暈過去了。發生在那節課上的最傳奇的事件是這樣的:某男生,是我的好朋友,還是軍人的子弟。當他把針捏在手裡的時候,發現了深埋在心底的對疼痛的恐懼。於是他把狡猾的目光投向了座位旁邊無辜的解剖用小癩蛤蟆。那些蛤蟆是下一節課用的。他悄悄抓起了一隻小蛤蟆,不顧它的哭泣與掙扎,把針深深杵進了它的臀部,然後擠出血來滴在玻璃片上……在下節課上,練習解剖的同學發現那隻蛤蟆已因失血過多、大腸穿孔、膀胱破裂而死。不過值得欣慰的是它在死前知道了自己是B型血。

一般來說,人們會尊敬劉伯承將軍那樣的人,而譏笑像我或我那個同學這樣的人。能忍痛真的如此令人肅然起敬嗎?這裡有個意志力的問題,但又不全取決於意志。

比方說,除了革命志士,至少還有一種人的忍痛能力極強。周作人在其懷舊小品文中提到了故鄉舊時的街頭痞子——「破腳骨」。這種「破腳骨」的全部人生價值就建立在誰比較能夠忍痛上面。他們如果找人單挑,不是比拳擊,也不是比長跑、背單詞或者掰魔方,而是一人一把小刀,面對面地站著。叫聲:「刺!」「再刺!」……刀子決不往對方身上刺,那多不紳士呀——各自往自己身上刺。我刺哪裡一刀,你也必須照樣奉陪一刀。奉陪到底的,有種,服你。哪一個最後受不了,退出比賽,那他就輸了。現在的街面上看不到這種賽事了,瘋人院里可能還有。這樣的行為,能說明「破腳骨」有堅強的意志嗎?實際上,地痞們恰恰是因為沒有靠勞動養活自己的意志才淪為地痞的。能說明他們不怕死嗎?不,在單挑行動中,他們的刀子大都刺在身體的多肉及不致命處,如大腿和屁股。沒有比賽割腕的。有哪個傻地痞,說聲「刺!」噗地一下,正中心臟嗎?沒有。他們也怕死。照教父唐·科利奧尼的說法,他們不是真正的西西里人。他們只是不怕痛而已。這種不怕痛,能跟劉伯承、趙一曼、關二哥他們相比嗎?不能。

為什麼不能呢,說來話長,得從好多億年之前講起。

在好多億年之前,我還沒生出來。世界上只有一些結構簡單的原始生物。這些原始生物太原始了,所以不知道什麼叫痛。它們快樂而又白痴地在原始海洋里遊盪,像一群被摘除了大腦的天使。當遇到外界傷害時,它們只是獃獃地看著,想道:「這位朋友怎麼在咬我的觸角呢?真好玩,我的觸角就這麼一點點地被它吞進肚子里了啊,好好玩呀。再咬,再咬啊。咦,咬我的身體了。挺好。喂,那邊那位朋友,你也過來咬幾口。多有意思啊,它們把我的身體越咬越小了,不用減肥了。咦,咬我的腦袋了。感光細胞被吃了,我看不見了……有意思。中樞神經節也被咬沒了,我智商下降了……我要死了……好……好……玩……哦……」

如果所有生物都是這種大白痴的話,就沒有什麼東西能活下來了,今天的地球上也就不會有各位讀者和小小的我了。所幸的是,有那麼一些生物是很怕痛的。別人輕輕咬它一口,它就呲牙咧嘴地跑開了。很不夠意思,但就因為這樣,它卻活了下來,並且有機會把自己的遺傳因子繼續在世界上散播開來。其他的生物則英勇而慷慨地滅絕了。於是「怕痛」作為一項有利於生存的遺傳特徵被保存下來。這就是自然選擇。

現在我們知道了,怕痛並不是家門之恥,它是大自然饋贈給我們的生存之道。是誰讓你在削蘋果的時候小心翼翼,不用刀去割手指呢?誰教你跑步不摔跤?誰讓你下樓梯的時候不直接從二樓蹦下去?誰告訴你不能用手直接去拿火鍋里的白菜?誰阻止你用斧頭在自己身上亂砍?是疼痛,疼痛告訴我們,那些行為是不好的,對自己有害的。

害怕疼痛是一種本能。即便很小的小孩,被刀子割破了手仍然要哭。他不會說話,不能形容這種感覺,但是他直覺地明白這種感覺是消極的,令人恐懼的。我不知道能否用教育來改變小孩對疼痛的恐懼。不過,我設計了這麼一個實驗:

將受試小孩與一個成年人封閉地關在一起。成人裝作無意間割破了手指(當然要真的割出血!),然後他立刻哈哈大笑,手舞足蹈,作欣喜若狂狀,捧著劇疼的手,用陶醉的語氣說:「好舒服啊,這是多麼的舒服啊!怎麼會這麼舒服啊!」如此反覆多次。並且,他要一天幾次用皮鞭抽打自己,一邊抽一邊露出爽呆了的表情。小孩子在旁邊觀看,不知不覺地就認定了那種感覺是好的,是讓人喜歡的。長大以後,這個孩子就會對疼痛麻木不仁,甚至喜歡疼痛。

目前還沒有人做這個實驗,我準備跑到各個幼兒園去遊說,在公安部門把我逮捕之前,總會有個充滿激情與夢想的幼兒園園長被我說服的。但是,我也考慮到這個實驗的副作用:第一,參與實驗的成人活不過半年;第二,如果受試小孩活下來了,他會成為受虐狂和虐待狂;第三,我會被槍斃。所以,該實驗目前仍在理論驗證階段。

前面說到,疼痛是大自然使生物藉以避免傷害的本能信號。在某些大型恐龍的脊椎後半段,長有一個「副腦」。如果沒有這個副腦,當其他肉食動物咬它們的尾巴時,疼痛信號沿著恐龍遲鈍的神經傳到大腦,反射信號再慢慢傳回來,尾巴早已被啃成光棍了。有了副腦之後,恐龍的尾巴被咬時,副腦很快感覺到疼,發出反射信號,一招神龍擺尾,將敵人嚇跑。這時,恐龍的大腦才反應過來:「剛才好像發生了什麼事?」

這是疼痛在強者身上的作用。像大恐龍、老虎、獅子、狼、貓頭鷹這些動物,它們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但這個世界是弱肉強食的,當獅子抓住了野兔、貓頭鷹抓住了老鼠、藍葉抓住了千兵衛……那些可憐而無辜的受害者們,難道就只能絕望地感受著痛苦,直到死亡嗎?事情好像不是那麼絕對。有研究表明,雖然疼痛是動物用來避免傷害的一種信號,但當死亡無法逃避時,疼痛就是不必要且無價值的了。大自然仁慈地同意那些被捕食的小動物「關閉」對疼痛的感覺,不再忍受折磨。也就是說,它們乾脆昏迷了。

但我不明白,小動物們是如何把握昏迷的時機的。它們不能剛被老虎含在嘴裡就昏倒——那時還有逃生的機會。也不能在血都快流光了的時候才昏迷——苦頭吃得太多了,不划算。恰恰在確定逃生無望、或身體機能受到無法恢復的破壞時,它們昏迷了。兔子或者老鼠不會像計算機那樣冷靜地判斷:「雖然我的平均跑動時速是五十七公里,而老虎只有四十九公里,但是它們在短途衝刺時優勢更大。就算掙脫出來也跑不過它,算了吧。」或者是:「危險,危險。流血超過了體內儲血量的三分之一。大腦缺氧造成局部組織壞死;肺葉破裂,肝臟大出血。死了算了,死了算了。」它們的適時昏迷,只能說是本能。模糊而又精確的本能。大自然確實對萬事萬物都有奇妙、合理的安排。

不僅動物,人也會由於疼痛而昏迷的。當疼痛達到一定強度,超過了人的承受極限,為了自我保護人就會昏倒或者失去常態。這種疼痛的臨界強度叫做閾值。前文所述的「破腳骨」,其忍痛的閾值就比較高。而劉伯承將軍的閾值顯然也非常高。那麼,閾值高一點好還是低一點好呢?

從關羽的傳說來看,忍痛閾值高是會受人尊敬的。但我們在古代印度史詩《摩訶婆羅多》中可以讀到這樣一個故事:英雄迦爾納自稱是婆羅門(印度最高種姓),拜持斧羅摩為師。有一次,持斧羅摩枕在迦爾納的膝上睡覺。一隻蠍子螫了迦爾納的大腿,血流如注。迦爾納怕驚醒老師,硬是忍著不動。持斧羅摩醒來後看見了迦爾納的傷處,說:「你決不是一位婆羅門,這樣的痛苦婆羅門是受不了的。」迦爾納只好承認:自己只是一個車夫的兒子。持斧羅摩大怒,詛咒他將來在關鍵時刻會忘掉自己所教的一切。

持斧羅摩的原話是說:「這樣的劇痛只有剎帝利才能忍受。」在古印度,剎帝利是僅次於婆羅門的第二種姓。考慮到剎帝利一般都是王族和武士,持斧羅摩關於忍受痛苦的話也許是一種肯定。相對於以沉思、靜修和雄辯見長的婆羅門,武士們對痛苦的忍耐力當然要強得多。如果說這個故事中忍痛閾值的標誌作用還不明顯的話,我們還可以看看著名的童話《豌豆公主》。

城堡主人為了證實那位公主的身份,在她睡覺的床上放了一粒豌豆,然後鋪上一百床鴨絨被、一百層電熱毯(也許不是電熱毯,具體的設備我忘了)。公主早上起來抱怨說,那張床硌死人了,一夜都沒睡好。於是城堡主人斷定她是位「真正的公主」。證據就是她的忍痛閾值極低。可是這樣的公主有什麼用呢?就算娶來當太太,每天逼著你把床墊掀起來尋找底下的豌豆,也夠人受了。或者做早飯的時候被豆漿燙了一下,立刻昏倒在廚房裡。娶這樣的公主也是人生一大痛苦啊。

總之,閾值低的人適合作公主或者詩人。他們比較敏感、嬌貴。而閾值高的人一般是英雄或者匪徒。他們比較野蠻、麻木。我很想提高自己的閾值,以便成為英雄。但是具體怎麼做,我覺得無從下手。

幸好我有位同學,在西安四醫大學牙科。她對這類事情一直很有辦法。上初中的時候她就致力於改造動物的實驗了。那次我去她家,看見她用小抄網把一條金魚從魚缸里撈出來,放在桌上,過一會兒再放回水裡,然後又撈出來……她說:「我正在訓練這條魚,好把它變成兩棲動物。」這麼有創意的人,想必可以把我變成英雄。

她果然是有辦法的。在她的柜子里,放著成排的麻醉藥和牙科小工具,望之令人膽寒。她說:「你每天到我這兒來拔一顆牙——不用麻藥。等到牙全拔光的時候,就再也不怕痛了。」

我委婉地表示,這種辦法……太缺德了。她說:「那就不用這個法子。我還有辦法:點著這根煙,抽兩口。快,把煙頭按在手腕上!笨蛋,是你的手腕!好,燙,燙,玩命燙!疼嗎?不許說疼,表情要保持正常!笑!微笑!看,燙糊了。很好。拿這個毛巾擦擦眼淚。每天這樣燙三次,估計……兩個月之後,你就會變成梅花鹿了。那時候再來找我,燒傷科需要一個實驗品。」

我離開了這個化裝成牙醫的女巫。她的辦法毫不稀奇,我在高中就見識過了。這是一些低智商男生(和某些極變態女生)提高自己疼痛閾值的訓練方法,而且大多是兩個以上的人同時訓練,互相鼓勵(「怎麼樣?你不行了吧?軟蛋!」)。這也說明通過適應性鍛煉,閾值是可以提高的。在中國武術裡面,有一種「排打功」,即用木棍砂包竹條板磚等物抽打自己的身體,慢慢使皮膚和肌肉適應疼痛,並且產生本能的抗擊打反應。很奇怪的是,在技擊中臉和頭部都是容易被打的,我卻沒見過專門訓練臉的「排打功」——拿竹板抽自己的嘴巴。

間諜一旦被敵人抓住,嚴刑逼供是難免的。那麼,他們是不是也會通過訓練來提高自己忍痛的閾值呢?我不知道,《007》裡面沒寫過。不過,詹姆斯·邦德可以用意志力屏住呼吸自殺,想必間諜受到的訓練是非常嚴酷的。在其他間諜小說中,假逮捕、拷打,甚至假槍決都屢見不鮮。

我覺得肉刑是人類最大的恥辱之一。利用自己的同類對痛苦的恐懼,設計層出不窮的辦法折磨他們,這同時也是對自己的嘲諷。舊社會的「光棍」們互相以善於「熬刑」自誇。其實對付肉刑最聰明的辦法不是提高閾值,而是把它降低。我那位給蛤蟆驗血的同學,雖然怕痛可是又非常崇拜革命烈士。他曾經對我說:「我夢見自己當英雄了。敵人逮捕了我,讓我招供,我什麼也不說,他們就打了我一百大板。我還是什麼也沒說——實際上,挨到第五板子,我就昏過去了。」這個英雄當得真方便。但是,如果他遇到老奸巨猾的施刑者,就笑不出來了。為了防止受刑人閾值太低、逃避痛苦,他們會頻頻停下刑罰,讓被害者恢復精神。或者是——「拿水潑醒他!」

人類不需要用痛苦提醒自己的同胞應該做什麼,只有動物才需要。馬戲團里那些表演節目的狗熊、老虎、獅子和大象,在幼年都曾經受到馴獸員的疼痛刺激。痛,本來是動物賴以避免傷害的自我保護手段,卻被人利用,成為訓練它們的工具。疼痛次數多了,動物就養成了條件反射,鞭子一揚,立刻跳進火圈。即便長大後皮糙肉厚,閾值很高了,但小時候對那種疼痛的恐懼已經深深刻進本能之中。我四、五歲的時候,街上還能看見馬車。有一次,我見到一匹馬發了倔脾氣,站在街頭不走。趕馬人把鞭子抽得啪啪響,它還是一動不動。旁邊有個老頭說:「打晚啦!小時候就該打。小時候捨不得打,現在怎麼抽都沒用。」這就是說,馬小的時候,忍痛閾值低,可以用鞭打來訓練,使它把對疼痛的恐懼變成對主人鞭子的服從。現在閾值高了,再打就沒用了。

順便說一句,我非常,非常,非常反對家長體罰孩子。什麼「棒打出孝子」,其實就是把人當成馬。小孩怕痛,做了錯事就打他,這跟馴獸在本質上是一樣的:利用動物求生的手段——懼怕疼痛——把規則硬砸進它們的記憶里。孩子可能會變乖,但長大以後,對家長體罰的恐懼已經變成對一切「犯規」行為的恐懼。像被馴服的動物,他們每當做一件事之前,都會本能地想起鞭子。這樣的孩子沒有任何冒險精神,只會規規矩矩地拉車,再也不能在人生的戰場上縱橫馳騁了。

但有的時候,我們無法逃避疼痛。比如做手術。在從前,截肢者和器官壞死者面臨著這樣的選擇:是忍受疼痛,還是死亡。麻醉劑發明之前,有多少人寧願等死也不敢接受外科手術。像關羽那樣,能夠「刮骨療毒」的人是很罕見的。說到關羽和麻醉劑,應該提一下華佗。他發明了世界上第一種口服麻醉藥「麻沸散」,是我們中國人的光榮。可是,關公為什麼不吃麻沸散,而藉助下棋來忍痛呢?我想可能有四個解釋。第一,當時華佗還沒把麻沸散發明出來;第二,華佗討厭關公,故意不給他用麻藥;第三,關公想逞英雄,好留下一個著名的傳說,於是提出不用麻藥;第四,麻沸散的副作用非常強,華佗每次手術前都對傷員說:「你有權知道如下事實:用了麻沸散之後,很可能產生無法預計的副作用——智商大幅度降低、相貌突然變醜、鬍子掉光、喪失性功能、生活不能自理等等,因人而異。所以,請你自己選擇是否服用這種麻藥。」關公想了想,毅然決定不用麻藥。

你看我怎麼說著說著就跑題了呢。本來想說的是:痛覺是生物的自我保護方式。這種自我保護是這樣實現的:對疼痛的恐懼使動物遠離傷害;而且,痛還是身體病變部位對大腦發出的信號。它告訴你:盲腸發炎了,該割啦;胃潰瘍了,該吃藥啦;牙神經外露了,該用藥殺死啦;大腦壞掉了,該摘除啦……

還有閾值的問題沒說完。在某些情況下,一個人的忍痛閾值會升高。比如在軍訓的時候,練習打靶,我的胳膊肘被地上的石頭磨破了。可是,大家都那麼革命我怎麼好意思叫疼呢?於是我忍啊忍啊,直到訓練結束。後來大家知道了這件事,深受感動,班長提出開了個「向柳文揚同志學習並把零食都捐獻給他」的會。當然了,我就是班長……

這種情況不足為奇,當腎上腺素分泌過多時,忍痛閾值就不知不覺地提高了。所以,在戰鬥中、競爭激烈的比賽里、有利可圖的時候、旁邊有美女的時候,我們就忘記了疼痛。關羽利用下棋分散注意力,也是個好辦法。

有這麼一個著名而殘酷的實驗:燒一鍋開水,把青蛙丟進去。青蛙會被燙得一下子跳出來。但把青蛙放進一鍋冷水裡,在它滿不在乎的時候將鍋放到火上慢慢加熱……水越來越熱,等青蛙反應過來:太燙啦,已經晚了,它沒有力量再跳出水面,肌肉的功能都被破壞了。這就是說,疼痛並不壞,它可以救命。真正的危險反而是麻木不仁。所以,電影《黑俠》裡面,李連杰扮演的教官為了變成無敵戰士,被破壞了痛覺神經。我覺得這一點很不科學。對一切動物(也包括人)來說,放棄痛覺都是取死之道。

有些人對痛又太敏感了,好像稍稍碰一下就疼得要命。這也不好。太怕痛會阻止你做很多事。打籃球怕撞,騎車怕摔,吃魚怕刺,自我保護功能過強了。我認識的少數人,見到血就昏倒。如果是自己的血,可以解釋為怕疼;但她們看見的是別人的血呀。這大概只能說,她們一見血,就想像到流血者是多麼的疼,然後又想到如果是自己受了傷又會多麼的疼,這樣,就昏倒了。這可能是忍痛閾值過低的一種極端表現吧。

雖然我所知道有「恐血症」的多半是女性,但據那位牙醫同學說,女人在忍痛方面要比男人強得多。也許這是事實,男人嘴裡說:「不疼,再來一針!」其實是硬撐著,維護男子漢的尊嚴。比起疼來,我們更怕丟面子。而女性在一生中要忍受那麼多的痛苦,包括生小孩。繁育後代是整個種族的大事,這個重擔要女人來承擔,她們必須能忍受疼痛。可能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大自然才賦予女性更高的疼痛閾值。

我的牙醫同學又說,不僅是忍痛,女性的膽子其實也比男性大。這我不同意。她舉例子說,有個小手術,是在人的眼球表面刻上小道道,來提高視力。這個手術一點不疼,但是要睜著眼睛讓人在上面擺弄,需要很大的膽量和堅強的意志。當病人在手術室外排隊時,女性大多在訴說自己的恐懼:「怎麼辦呀,不做又不行,好害怕,千萬別把我扎瞎了……」男人則面帶微笑一言不發。但是,等到進了手術室,躺在床上,就看出誰強誰弱了。那些男人都咬緊牙關,雙手握拳,肌肉僵硬,大汗淋漓。一個男人做完手術,床單都是濕的。女性反而若無其事。

又跑題了……那麼,忍受疼痛的閾值是高好還是低好呢?我覺得太高太低都不好。造物者使所有動物能感覺疼痛,是為了教我們避開危險和傷害。閾值太高了,什麼疼都不怕,辜負了大自然的好意;而閾值太低的話,本來並不危險的事情也不敢去做,喪失了很多機會。「恰到好處」才是最重要的。

前面還說到,閾值是可以通過訓練提高的。替蛤蟆驗血的那位同學,分別幾年後已經令人刮目相看了。那次他騎車受了傷,腿上刮出一條長達十厘米、肯定有一寸深的傷口。我都嚇白了臉,他說:「沒事,扶我回家。」回到家之後,他從藥箱里拿出一瓶碘酒,坐在沙發上,拉開傷口把整瓶碘酒倒進去。然後大喊一聲:「好過癮啊——!」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訓練自己的,還有這在心理學上叫什麼疾病。

最下方【閱讀原文】,是柳文揚的個人網頁「貓骨匣」,可閱讀更多關於他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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