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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人死後去了哪兒:再見親人,路途遙遠

參加完葬禮的亞諾瑪米人,他們生活在巴西與委內瑞拉邊境(攝影:Salgado Sebastiao)

終極三問的最後一問是「到哪裡去」。看看部落世界的說法。

文 | 一凡

生而為人,我們大多討厭沒有答案的問題,會把人逼瘋,沒有答案的終極問題之一就是:人死後去了哪裡?

在許多原住民信仰中,人死後前往另一世界,或永遠生活於此、與祖先團聚,或從那裡獲得新的力量,影響世人;也有的認為人死後回到「終極力量」的原初之地,最終獲得重生、轉世。

原住民與大自然比鄰而居,不論是石器時代還是當代世界,他們在飢餓、疾病、敵人中接觸死亡,對死亡有著不同的習俗與信仰,這與他們生活的地域環境、遷徙路線都不無關係。習俗、儀式和信仰也會經由部落間的貿易、聯姻甚至戰爭彼此影響。在相似與不同中,人們總會討論的問題是:死後的親友去了哪裡,我們是否與他們還有所關聯?

靈地

因紐特人相信人有兩個靈魂,一個隨肉身之死而消亡,另一個則前往靈地,靈地有二:一個位於星辰之上,一個位於地下;後者是打破禁忌和不尊崇傳統的亡靈的歸宿。星辰是天上的洞口,亡靈穿過它們,抵達天上歸宿地,極光則是剛過世的親友在蒼穹中尋路時用的火把。來到天上的魂魄並非永久定居,它們在沒有月亮的夜晚再次返回到人間轉世。至於地底下的魂魄,它們永無重生的可能。

安布里姆島是萬那杜共和國的一座火山島,這裡的火山是世界上最活躍的火山之一,它也在原住島民生活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人們相信,逝者的靈魂就生活於此。在火山上,與火山有血緣關係的島民可以與祖先對話。這座火山是世界上少數幾座可以直接看到熔岩的,俯瞰岩漿的感受對島民來說非常可怕,「那時也覺得自己並非身處安布里姆島,而是在別處。能感受到火焰的威力,火中是祖先之靈,它們正在被火燒灼。」他們也曾夢見「火山的火中有人」,所以更堅信火山之內是亡靈的村落。

幾內亞的達尼人(Dani)認為亡靈就像「蛆」一樣,必須驅趕或說服它離開死者和村落前往叢林深處。

達尼人也有把屍體製成木乃伊的習俗

澳大利亞原住民認為在西邊某處有一座亡靈島,那是一座石頭島嶼,風景美麗,涼風習習,氣溫適宜且吃喝不盡。他們過世時會躺在一棵樹下,靈魂就通過這棵樹爬上天空,再由一根細繩引向島嶼。整趟旅程需要一天時間。

馬薩諸塞州的印第安人也認為人死後靈魂會朝西旅行,最終抵達祖先的村落,受到歡迎。羅德島上的納拉甘西特(Narragansett)人也持相似看法,他們認為死亡是兩個世界的中間地帶,人死時靈魂離開肉身,最終前往另一世界與親友們的亡靈團聚,那個世界位於西南方。

生者與死者之間

儘管許多原住民都認為人死後會前往亡靈世界,但要抵達那裡卻不只是死亡本身就夠了,有時還要在世的親友幫助。這對生者和死者來說都具有意義。

馬達加斯加原住民有一項在外人看來頗為不安的儀式:famadihana。他們挖出過世親人的屍體,換衣服,甚至噴上紅酒、香水。這是因為馬達加斯加人相信人死後靈魂不會馬上進入更高層面的世界與祖先團聚,它們只有在肉身完全腐爛後才能前往。這段時間裡,魂魄依然徘徊在世間,也完全可以和世人交流。清理屍體、重新打扮是在世者向死者表達愛意的方式。

馬達加斯加人的傳統葬禮

距離馬達加斯加頗為遙遠的印度尼西亞蘇拉威島西部山地之中的托拉亞(Toraja)人也有類似習俗。他們認為前往靈地的旅程極為漫長,需要親友舉辦儀式幫忙,葬禮上所有親友必須全部參與,還須奉祭數十隻水牛和成百隻豬。要召集所有親友、攢到足夠的錢買水牛和豬並不容易,在這段時間裡,死者就不算真正去世,他們稱之為「病了」,防腐處理屍體後,依然同住一起。有時人們甚至會儘可能的延長準備時間,換取更多與親友在一起的時間。

托亞人的習俗,把親友的屍體製成乾屍,打扮漂亮

亞馬遜地區最廣為人知的部落之一是亞諾瑪米人,他們認為,親友過世後靈魂需要被保護。除了前往靈界,魂魄也可能進入另一生命體,因此他們不會捕獵特定的鳥類,它們被視作為逝者亡靈的居所。對亞諾瑪米人來說,救贖、保護逝者靈魂的唯一方式是燒掉屍體,然後由親友吃光骨灰。如果儀式沒有舉行,亡靈就會遊盪在生死之間的中陰世界。在混亂的部落戰爭時代,亞諾瑪米人最擔心的就是在雨林中被殺,找不到屍首,這會給死者家庭造成巨大心理負擔。

在許多北美印第安文化中,死者的名字都不可被提及,——可以談論他們但絕不可直呼其名。納瓦霍人在人死後的一年裡不會提到逝者的名字,一年後也極少說起。以逝者名字為一個地方命名對印第安人來說完全不可想像,這會給亡靈帶去極壞的後果。

在墨西哥,慧喬(Huichol)人的薩滿會在死者過世五天後為其家人舉行儀式向亡靈告別,也幫助它前往天上世界與之前去世的亡靈會合。五年後,薩滿會再次舉行儀式,捕回靈魂,把它鎖進聖石中,家人把它放在祭台供奉,靈魂得以回家。

主持慧喬人儀式的老薩滿,與抵達亡靈世界的親友溝通

對非洲納米比亞辛巴人(Himba)、也就是俗稱的紅泥人來說,肉體的死亡不是終結,親友的亡靈依然會與他們比肩共存之後兩代人的時光。

辛巴人的墓地

絕大多數非洲部族都相信人死後靈魂依然存在,一些部族認為他們生活在地下,那裡是現世的鏡像世界,靈魂白天睡覺,晚上出來活動。另一些則認為他們生活在天上,非洲南部布須曼人認為人死後就成了天上星辰。絕大多數非洲土著認為逝者只有在想念他的人全數死去時,他/她才真正消亡,不然人們就能通過儀式將他召回。

生活在加拿大東北紐芬蘭島上的貝奧圖克(Beothuk)人和納拉甘西特人都認為可以與亡靈溝通。亡靈可以在逝者與生者的世界之間穿梭,可以為活著的親友發出訊息或警告。南部平原上的卡多人(Caddo)還有世人給死去親友送信的辦法:從腳到頭撫摸剛死去的人,通過他們的身體將信息帶往另一世界。

繪畫中的貝奧圖克人傳統營地,可見造型獨特的獨木舟

大多數北美印第安部落都相信人死後,會成為靈性力量的一部分,影響著世人生活的各個方面。喪葬習俗是為了幫助已故親友在亡靈世界能過上好生活。一些部落在墓中或是墓邊留些食物和財產,過去有些地方舉行活人祭,現在更多的則是妻子、家人剪下頭髮作為給死者到另一世界的陪伴。不過也有印第安人非常懼怕亡靈,北美西南邊的印第安部落,尤其是阿帕奇和納瓦霍人,認為亡靈嫉恨活人,因此他們非常懼怕人死後的靈魂。阿帕奇人仔細埋葬屍體,燒掉死者的屋子和所有物品。服喪家庭舉行儀式凈化自己,然後搬往新的住所,以逃避死去親友的魂魄。

靈魂與轉世

北美印第安人也普遍相信轉世,生死輪迴。蘇族作家Charles Eastman就寫道:「許多印第安人相信一個人可以出生許多次,還有一些人聲稱自己完全記得前世的事。」

西北海岸地區,吉特克桑(Gitxsan)作家Shirley Muldon寫道:「我們相信人和動物的轉世,相信死者可以來拜訪這個世界,也相信活人可以前往過去。我們相信記憶代代相傳。長老之所以記得遙遠過去的故事,因為那曾是他們的生活。」

印第安人的墓地有多種不同形式,圖中描繪了其中一種

同樣是大西洋沿岸的倫尼萊納佩(Lenni Lenape)人,女長老會仔細檢查新生兒,尋找他前世到底是誰的訊息。1817年,傳教士John Heckewelder 寫道:「他(一位倫尼萊納佩人)說起非常奇怪的事,聲稱自己有超自然的力量,而這並不是此生所獲,而是前世帶來的,在他出生前就獲得的。他說自己知道曾活過兩輩子,死過兩回,這是他第三次出生,此生過後,他就再也不會回到這個世界了。」

另一種

在一些非洲部族中,死去的祖父、父親或叔伯會轉世成為這家人的新生男嬰。

轉世不僅發生在人身上,動物亦然。因此獵人會感激獵物,這樣獵物的靈魂會對獵人產生好感,它的肉身也就會再回來被他獵獲。

人和動物之間也有互通。印度尼爾吉里山上的托達人會為死者宰殺圖騰動物水牛,他們認為死者的靈魂居住在「鄰村」,也在同一片高原上。他們甚至知道好幾條通往那裡的道路,跟隨指引,就會抵達尼爾吉里山腳下。托達人認為死後世界與活人的世界鮮有不同,獻祭的水牛能在另一世界守護死者。當亡靈在另一世界過不下去時,他們會再回人間,成為托達人或是神聖的水牛。

印度托達人對人類學界來說依然是謎

厄瓜多的華歐拉尼(Huaorani)人相信雨林有形有靈,雨林中有一條古道是亡靈通向死後世界的,蟒蛇守衛著那條路,死者得擺脫蟒蛇才能抵達靈地,否則將回到人間轉世為動物,最常見的說法是變成白蟻。

在秘魯的雨林中,馬特斯根卡人和美洲豹有著異樣的關係:互為彼此的獵物。他們相信普通美洲豹並不是威脅,它們和人類保持一定距離,一般不會主動攻擊;對人類來說,危險的是那些人死後轉世變成的豹子。有三種人最容易死後變成豹子襲擊自己的族人:年邁失禁、無法照顧自己的人,尤其是老婦,和年輕時使用力量強大的致幻植物以利狩獵的人,以及過世時萬分痛苦之人,通常是受到了巫術或惡靈的襲擊。從人到美洲豹的變身是在過世時完成的,但整個過程卻在他/她還活著時就開始了。在馬特斯根卡語中有專門辭彙來描述人死後變成美洲豹,「maetagantsi」,意思是「長出皮毛」。這個詞頗有講究,言下之意,在皮毛之下依然是人。

馬特斯根卡人的生死觀與美洲豹有著微妙的關係

在非洲許多部落中原住民普遍對蛇有特殊的情感與崇拜,祖魯人認為人、尤其是受人尊敬的男性老死後靈魂會棲居於蛇身上。也有一些首領會成為獅子,它和獵豹或是鱷魚是許多非洲部族的圖騰動物,轉世成為圖騰動物重返人間這一說法並不罕見,但在另一些部落中,這些動物往往是可怕的象徵,因此變為獅子意味著逝去的首領在世時的想法和價值觀都不受人支持,而在身後施予懲罰。

傳統祖魯人

有人相信來世,也有人專註此生。祖魯人的鄰居桑布魯人和馬賽人認為死亡就是人生之旅的終結,死亡本身也沒有任何可以指引來世的神秘訊息。死亡就是死亡,結束就是結束,乾脆利落,死者的財產由親友繼承,葬禮從簡。在他們人生的每一個階段中,都有不同的儀式慶祝。

許多傳教士以為,原住民沒有天堂和地獄的概念,很多原住民語言里也沒有「宗教」一詞,此乃落後的表現,需要救贖。事實上對原住民來說,信仰與生活合二為一,並不需要另一個詞來描繪,他們敬畏生命、敬畏死亡,猶如敬畏百千萬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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