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花馬與青鋒劍

幾年前有一次回國，在酒店裡百無聊賴中打開電視，正要開播一部老電視劇，它的片頭曲里有：五花馬，青鋒劍，江山無限......李白的《將進酒》里也有：「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好像五花馬是一種特別的馬似的。從小就喜歡白馬長槍英雄形象的我，以前並沒有對這個耳熟能詳的五花馬有多少在意。可是，五花馬又是什麼樣的馬呢？

唐詩三百首里的解釋是五色花紋的馬，喻名貴。《中國古代文學作品選》還說是玄宗御苑裡的一匹名駒，後來演化為一般良驥的泛稱。李白拿它來和千金皮裘相比，足見不愛金錢愛美酒之意。從前，這個解釋還是有幾分巿場的。有人覺得，世上其實沒有什麼毛色呈現五色花紋的馬，但那可以是名貴的裝飾啊。

所以也不用刨根問底，反正和千金裘能夠相對仗就行了，畢竟李太白寫詩以誇張著稱，至於馬是不是五花、裘是不是值千金並不重要。由此也可見，我們是一個不太喜歡較真兒的民族。而且，我們想來就對雕蟲小技不感興趣，實用主義在中國文化傳統里是至上的。

只是已經引起了興趣，還是想問個究竟。更何況時代已經到了21世紀，谷哥和度姐取代了多少詞典工具書，問問它們或許有更好的答案。

度姐曰：五花馬是唐代流行的一種裝飾，把馬鬃挽成三朵或五團，稱為三花馬和五花馬。1979年版的《辭源》解釋說：唐人把馬驄剪成三簇的叫三花，剪成五簇的叫五花，言外之意這是富家子弟顯擺的一種方式。但又有說五花形式象徵著天文，語焉不詳，也不足為憑。並且度姐給出結論說：關於五花馬有三種解釋：一是名貴的馬；二是毛色斑駁的馬；三是將馬鬃剪成五瓣的馬。在這三種說法中，前兩者最為流行，第三種僅作為一種說法而存在，云云。

我們天朝的學者也有人注意到了這個問題，比如：「唐詩中所謂五花馬，一般可能不是指剪鬢，而是指馬身上旋毛的紋理。」（孫機：《唐代的馬具與馬飾》，《文物》1981）。還有一位專門寫了《五花馬考辨》的，信誓旦旦地說：「唐代流行將馬鬃剪為三簇的『三花馬』，但至今沒有可靠證據能夠證明唐代有將馬鬃剪成五簇的『五花馬』；所謂『毛色呈五種花紋』和『毛呈旋花狀』的馬或許根本就不存在。唐人所謂『五花馬』，指的是當時比較名貴的青驄馬，這種馬因身上的毛色呈五瓣花狀而得名。又因這些花紋像澆鑄沒有鏨開連在一起的古錢而稱為『連錢』，或者叫『五花連錢』。」

好傢夥，不但連五花馬都講了，捎帶著把岑參的五花連錢旋作冰也下了定論。

這位學者大概沒看過唐朝的出土馬偶，不然就不會說五花沒有根據了。

直到有一天我在在神田淘到了一本舊書，那是我夢寐以求想要看到的原版的關於歐亞大陸騎馬游牧民族的興衰以及與日本歷史關係的研究。由於這本書里主張騎馬民族征服日本學說，已經很少能看到了，我很幸運。

這本書里有很多南俄羅斯地方出土文物的照片，真實的講述了游牧民族的源流和習慣。上溯到公元前五、六世紀左右，是西敘亞（Skythai，也譯作斯基泰）人在大草原馳騁的時代。他們沒有家，不戀財產，而是一心一意裝飾他們賴以生存的馬匹。他們東征西戰，多少次建立了橫跨歐亞的大帝國。他們用金銀來裝飾馬鞍，把馬鬃挽成花，從側面看就像一個個中間有孔的制錢一樣。三花和五花，是他們喜歡的樣式。至於為什麼是三和五，大概因為他們都是拜火教徒、信太陽神的，喜歡奇數而不是偶數。這個喜歡奇數的傳統在日本也有流傳，看看日本一套茶具只有五個茶杯就知道了。那時還沒有包或帳篷，可能也還沒有馬鐙，他們都住在那種叫做穹廬的車上，說走就走，來無影、去如風，給黃河流域的農耕民族帶來了巨大的威脅。以至於我們一聽到秋天天高胡馬肥就要準備逃命。唉，三千年前人家都有房車了哈。

中國的黃河以北，是多個民族混血的大熔爐，游牧民族的入侵與同化也融合了不同的文化習慣。這種三花五花馬的習俗，也就代代傳了下來。到了唐朝，人們的理解已不局限於馬鬃，所以岑參才有：五花連錢旋作冰，幕中草檄硯水凝之句，不是馬，成了金錢豹了。

可能也正因為如此，國內名家蔣勛在解說唐詩時也含糊其辭，說是因為李唐王朝出自隴西，有胡人血統，所以唐朝人都愛馬。呵呵，還是日本學者認真仔細，真正做學問的多。

電視劇插曲里的青鋒劍，度姐就更是不著邊際了。說是蜀漢昭烈皇帝劉備用的劍叫青鋒劍，而且叫青鋒雙劍，陸遜火燒連營時倉慌逃命丟了一把，傳言誰得之就可平定天下。這把劍被唐朝開國元勛侯君集得了，輔佐李世民打了天下（怎麼又是唐朝？）。後來這個侯君集造反被殺，此劍也不知所蹤，云云。

這就更是胡說了。劉備的兵器叫雙股劍，是與關羽張飛起兵參加鎮壓黃巾軍時打造的鑌鐵劍，別說沒有神通，就是有，過了四百多年，早銹成鐵疙瘩了。侯君集拿一把生鏽的燒火棍，下場當然好不了。

電視劇插曲的下一句是雙轅車、烏篷船......什麼時候也能駕一葉扁舟，泛於湖海之上，品品美酒，看看夕陽，聽雨打船篷，悄然如夢。（來源：陽光導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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