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六神磊磊：「我不說，以防你拿去做標題」

文史 07-24

六神磊磊的微信頭像是一隻戴著鈴鐺的貓。

讀了金庸又讀唐詩的六神磊磊實在太火了，專訪約了近一個月也未能成行。直到動用私人關係找到新書《六神磊磊讀唐詩》的編輯，才走了「後門」聯絡到他。

18日下午4點45，他上線，在微信上發來好友添加請求，用一句「我是六神磊磊」打招呼，才總算接上了頭。

「編輯說讓我來接受談話。我一定端正態度，坦白剖陳。」這是六神磊磊的開場白，看上去一切都不壞。

和六神磊磊「談話」，是件開心但又很耗費心力的事情。因為這位當過新華社的時政記者，又通讀金庸和唐詩，還會搞網路套路會講段子的帥小夥子，太機智了。雖然已是網路大V，六神磊磊還是免不了帶著媒體編輯思維，訪談過程中，他回答問題時說得最多的話，是：「你不會拿這個來做標題吧」?

從記者到「以讀金庸為主業」

從讀金庸到讀唐詩，六神磊磊以武俠體和詩詞為馬，針對社會熱點寫下的那些幽默犀利、嬉笑怒罵的文字，紅遍了中國。

六神磊磊，原名王曉磊，1984年出生於江西。因為特別招蚊子，所以一到夏天就塗滿花露水，被家人嫌棄，於是就給他了一個六神磊磊的外號。

「太草率了。」用這樣一個名字作為筆名，還用在公眾號，六神磊磊不止一次感到後悔，覺得實在太low了。他坦言：起初一兩年，每當被人當面叫六神磊磊，都有起雞皮疙瘩的感覺。有一次開會，桌牌擺一個「六神磊磊」，他渾身都感覺到不自在，想把桌牌給偷偷扣了。這兩年還好，習慣了，反而聽到王曉磊的真名會覺得有點怪。

熟悉六神磊磊公眾號的人都知道，他有一句口頭禪：「我是以讀金庸為主業的人」。這話給人感覺特別牛：這是什麼工作這麼爽，居然只要在家讀讀武俠小說就可以了。

其實，「六神磊磊讀金庸」公眾號誕生之初，磊磊真正的主業是新華社重慶分社記者。2001年，復讀的磊磊考取了中國傳媒大學電視新聞專業，2007年碩士畢業時帶著一摞出版過的書和發表過的文章應聘新華社重慶分社，成為一名時政記者。

2013年12月，磊磊和同事在北京房山參加一個封閉式培訓，閑暇時就想到了開個公眾號寫點文章。酷愛金庸的他決定寫金庸，2013年12月10日發表了第一篇文章《教主最不虔——讀之一》，從此他的人生軌跡就悄然改變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江湖。金庸世界裡最不缺的就是鬥爭，用這些來解讀現實里職場、商場、情場的鬥爭，更為戲劇化和精彩。身為媒體人的他，並非只是賣弄書本，研究劇情，而是借著金庸作品去解讀社會熱點，用楊過、令狐沖、張無忌、喬峰這些角色來發聲。《教主最不虔——讀》《當余滄海攻入群玉院——金庸江湖裡的「掃黃」》《金庸、古龍、魯迅會怎麼寫爸爸去哪兒》等文章隨著當時的一個個熱點話題發表。金庸武俠的天然大IP，加上磊磊幽默犀利的文筆，磊磊的讀金庸幾乎篇篇成爆款，個個「10萬+」。

2015年10月，六神磊磊從新華社辭職，此前公眾號文章已陸續開始植入廣告,單靠運營公眾號已經能夠完全支撐六神磊磊的自由寫作,他終於成了一個真正的「以讀金庸為主業的人」。

從一名新華社記者轉身成為一個網路大V，有沒有「下海」的感覺?寫百萬+公眾號，是不是比寫時政新聞，更有成就感?六神磊磊回答：「下海的感覺不明顯，因為同樣都是寫東西，不是說離開了文本去做生意。至於成就感，現在的文字，基本都是我想寫的。」

性格營銷比內容營銷更重要

很難給80後的六神磊磊貼標籤。

確實像他自己嫌棄的那樣，六神磊磊這個筆名有點low。但他寫金庸，寫唐詩，確實又有點「作小死」。然後作為一個文人，他還賣文字搞商業化，接廣告寫軟文。這個性是不是有點點複雜?

「我覺得這也不算複雜。人活著就是這樣的吧。又說一句厚臉皮的話，魯迅爺爺也不老是『那個』樣子的，他也好吃，也打貓，也算賬，也和人吵架，還開地圖炮，也『避在客棧里』，也『逃在英租界』。還師生戀。」六神磊磊喜歡拿魯迅說事，比如他常說，喜歡魯迅那一句「人應該有點愛好才會過得充實。」

最初開專欄的時候，六神磊磊並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為大V。本來只打算寫成一個金庸小百科，有幾百個同好分享一下就夠了。得益於做記者時的職業素養，六神磊磊對社會熱點很敏感，並保留了媒體人強烈的社會責任感，通過金庸人物、唐代詩人的故事來表達自己對熱點事件的評價。不少粉絲表白，「喜歡你就是因為你的文章『三觀正』」「遇到熱點事件坐等磊磊怎麼說」。接受記者採訪時，他坦言，哪怕一些觀點性的文章，會讓他損失大批粉絲，也在所不惜。

有名了，利就會自動找上來。如今，排著隊等著六神磊磊寫宣傳文稿的廣告商多不勝數。當時憑著興趣寫文章以饗讀者的心情，和如今坐收廣告費寫文章的心情確實有著不一樣。六神磊磊坦言：「寫廣告時，依稀會有另外一個自己坐在對面，說不要亂開車。」

雖然不少讀者會在有廣告的文章下面評論「猝不及防」「本來走心了到最後卻是廣告」，但大多數的讀者們卻非常友善，更多的時候他們說：廣告有趣，想看廣告。「我認為這是他們對我的一種理解和寬容。我相信沒人喜歡老看廣告。他們是在表達一種善意。」六神磊磊說。

去年六神磊磊辭職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六七人的團隊，坐擁粉絲百萬，廣告收入已達千萬級。曾經有多家投資機構找他，都被婉言謝絕了。他直言掙的錢已經夠他自由寫書了，至於他的公眾號並不需要錢。「我不是商人，內容付費是門小生意，作為寫字的人，我的要求並不高，能賺點錢安心寫書就行，花三年時間寫一本讀唐詩的書，賺的錢真不如微信公眾號的一條廣告。」

在這個時代，比起內容營銷，性格營銷更關鍵，用有趣的靈魂，寫有趣的文字。「王小波啟發了我，慢條斯理講邏輯，是個挺好的事。」

做為唐詩翻越雅俗圍牆的人

「唐詩就像是圍牆內開滿的春意，桃紅柳綠，芳草池塘，但牆外的人不知。我願意做這個翻牆而入的人，從牆內摘上幾朵好看的花，拋出來，讓牆外的人看到……」

像是一個美麗的意外。有天晚上，確實覺得沒內容寫了，六神磊磊就寫了篇與唐詩有關的文章，幾千字推送出去，心想這下可能沒人看了。第二天一早醒來看，點擊率出乎意料地好，大家都在轉。寫得多了，便有了出書的打算。《六神磊磊讀唐詩》便這樣誕生了。

讀唐詩的六神磊磊，跟讀金庸的六神磊磊一樣可愛。許多人說「六神磊磊打通了武俠和唐詩之間的壁壘」，對此，六神磊磊難得地謙虛起來：「要說打通，也是金庸打通吧。他寫武俠，唐詩經常亂入。郭靖帶著楊過走路，忽然旁邊出現杜甫故里的碑之類。」

六神磊磊說，他讀過二十多遍的金庸小說里，唐詩經常出現。比如《連城訣》里主人公練的劍法就叫「唐詩劍法」，大寶藏就藏在唐詩選集里，郭靖用「俠之大者」教育楊過的，也是一首唐詩。見識了唐詩的博大，在寫書的三年中「簡直要跪著寫」，看到有「唐」字的書便眼睛發亮，想抓過來看看有什麼獨到的見解，大有不瘋魔不成活之感。於是一本《六神磊磊讀唐詩》就這樣得來。

「沒有任何一種學問是非學不可，只是錯過的遺憾程度不同。如果錯過唐詩，會非常遺憾。」六神磊磊對自己讀唐詩的定位，是翻越雅俗之間的高牆，摘出幾枝帶露的花朵給好奇的人看。他筆下的大唐詩界，好比今日盛大的朋友圈，有點贊之交，有苟富貴便相忘;有好男人壞男人，有學霸和學渣，有「既生瑜何生亮」的相愛相殺，也有韓愈那樣受益終身的良師。

當初寫唐詩時，六神磊磊以為這麼枯燥，肯定沒人看，但隨著文化類節目的興起，大家對於知識的渴求空前高漲，結果就是大家都喜歡看，還為文章中杜甫和李白之高下爭論得熱火朝天。

火了之後，有人在網上質疑他的文章不尊重史實，誤導讀者，對此，六神磊磊也做出了回應：「爭議永遠是有的，這不叫『和史實相背離』。《安定城樓》什麼時候寫的?永遠會有爭議。」

也有人質疑他風格戲謔，想像的成分太足，六神磊磊說：「發揮、想像的部分，李世民當然不可能像書里說的一樣，真開一個『詩歌俱樂部』，用話筒講話。杜甫也無法『一道傳三友』，向不是同一個年代的白居易、李商隱傳經。這是戲說，對於這個，能在正文里說明是想像的，我會正文里說。不合適正文里說的，盡量會在注釋里說。如果還迷惑了小朋友，那好抱歉，以後我更正，但我相信讀這本書一定是好處多，而且多得多。」

末了，我問六神磊磊：「你覺得自己更像唐朝的哪個詩人，為什麼?」

他回答：「我有答案但是不說，以防你拿去做標題。」

《六神磊磊讀唐詩》

對話

瀟湘晨報：讀你的文章，無論是唐詩還是金庸，都覺得很舒服。這種舒服，並非覺得你在取悅讀者，卻有一種「你跟我是一國」的感覺。這種感覺，在不同性格，不同身份的讀者群中都有。你是怎麼做到陽春白雪與下里巴人兼顧，老少通吃的?

六神磊磊：你表揚得讓我有點不好意思，回答就謙虛一點。「通吃」是沒有的，有時候陽春白雪批評我，下里巴人也批評我。有時候陽春白雪覺得我下里巴人，下里巴人又覺得我有點陽春白雪。

非要說的話，就是真誠一點吧。寫字的人容易有個毛病——拿起筆來就不會說人話了，我盡量克服。咱們談的是唐詩，就拿唐詩打比方吧，厚臉皮說一句，可能我不是最喜歡白居易，但是寫東西的風格，搞不好像白居易多一點，平實，絮叨。當然，你要是弄一個標題「我像白居易」……我就慘了。

瀟湘晨報：如果有一天，寫不出金庸和唐詩的公眾號了，會選擇回媒體嗎?還是有其他的計劃?

六神磊磊：如果有一天，我寫不出來?應該不會的。我都寫不出來了?不可想像。

瀟湘晨報：你曾說過寫文章的人自己要真懂，自己真懂的東西講出來才會生動活潑。唐詩和金庸，你都講得很好，你是怎樣積累的?你推薦讀者通讀哪些關於唐詩的書才能讀懂《讀唐詩》中埋下的梗?

六神磊磊：真懂我談不上，這也不是什麼謙虛。但「真學」和「真信」我是做到了的。說到積累，早些年全靠興趣。說到這裡，要感謝過去的那個我，特別想對他說，謝謝你喜歡看書。但只有興趣也不夠，興趣引導的閱讀，是會有比較大的漏洞和縫隙的。後來閱讀更有了一些目的性。讀者要讀唐詩的話，最多讀讀《三百首》就好了。讀者們只要認識常用漢字，會漢語，就能讀這本新書。

瀟湘晨報：覺得自己更像金庸筆下的哪個人物?為什麼?

六神磊磊：也許會像莫大先生吧，躲起來拉二胡。一個讀者說，莫大先生就是沒有奇遇的令狐沖，我想我可能會是那樣。

瀟湘晨報：最想練就金庸書中的哪種武功?為什麼?

六神磊磊：輕功，好像最炫酷，小時候跑步很慢。

瀟湘晨報：如果把你最喜歡的詩人杜甫比作金庸筆下的人物，你覺得杜甫像誰?

六神磊磊：非要說的話，沉鬱頓挫，凝穩雄渾，好像有點像苗人鳳啊，金面佛。而且苗家劍是祖傳的，卻屬苗人鳳練得登峰造極。杜甫家寫詩也是祖傳的，但也是杜甫成就最大。

瀟湘晨報：如果把金庸筆下的女子跟唐朝的詩人配對，有沒有合適的CP?

六神磊磊：建寧公主去配李益吧，李益據說薄倖，讓建寧公主去擰他耳朵。霍青桐應該配陳子昂，大漠風沙，仗劍千里，帥得很。

瀟湘晨報：你覺得自己講金庸，講唐詩與于丹講論語，蒙曼講唐朝、易中天講三國相比，有什麼特色?有沒有想過上百家講壇去講?

六神磊磊：他們是老師啊，我不是。我的特色就是亂入吧。

瀟湘晨報：最近寫一篇稿子需要多久?現在寫文章都是「輸出」，「輸出」太多還有時間「輸入」么?

六神磊磊：不一定，有感而發不吐不快的，會快一點，三四十分鐘吧。知識性的時間長一點，可能要大半天或者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