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半世紀前的小說集有一半預言都成真了

知識 07-25

半個世紀前的一面「黑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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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集《黑鏡》開頭動畫

五月的一個下午，巴恩斯特布爾縣的治安官皮特·克洛克來到了海恩尼斯聯邦倫理自殺店。巴恩斯特布爾縣就是整個科德角。他對兩位六英尺高的女招待說，不用驚慌，但有證據表明，惡名昭著的無機頭「詩人」比利往科德角這邊來了。

無機頭指的是拒絕每天三次服用倫理生育控制藥丸的人。對這種人的懲罰是罰款一萬美元，監禁十年。

此時地球的人口達到了一百七十億。這麼小的星球住不下這麼多如此大型的哺乳動物。人們幾乎如莓子般擠在一起。

莓子是覆盆子表面的果肉小球。

於是世界政府對人口過度採取了雙管齊下的措施。一方面鼓勵倫理自殺，即前往臨近的自殺店，躺到一張蘇丹式躺椅上，請一位女招待無痛地殺死你。另一措施是強制性的倫理生育控制。

這就是《歡迎來到猴子館》的開頭。

馮內古特用短短几百字就帶我們進入了一個黑色的科幻世界。語言克制、想像超絕、構思精妙，這些特點不禁讓我想到最近的一部大熱劇集——《黑鏡》，這部劇每一集獨立成篇而後集結在一起，就像是影視版的短篇小說集。每一集的開頭往往都是簡短的幾個鏡頭勾勒出未來社會的某個具體場景，和《猴子館》的開頭一樣，極簡卻引人入勝。但這部劇的成功之處是隱藏在科幻外殼下的諷今，它真正的價值在於故事講完後的回味悠長。這種感覺，就像馮內古特，就像《歡迎來到猴子館》。

網友繪製的《黑鏡》第一季海報

在這本馮內古特最重要的短篇小說集中，自然也包含了不少馮氏科幻小說。如果你仔細閱讀這些故事，就會發現，這些包裹在科幻外衣下的「未來」故事，無一不蘊含著對現實社會的批判與諷刺。

正因為如此，馮內古特從不認為自己是一個科幻小說家，他說：「當有人稱我是科幻小說家時，我成了所謂的科幻小說家。我不想被歸到哪一類里去，因此我懷疑我可能在哪裡冒犯了什麼人，以致得不到他們的信任，讓我成不了嚴肅作家。」科幻只是他寫作的表達手段之一，卻也是讀者最喜聞樂見的馮氏小說的呈現方式。就像他「黑色幽默」的語言風格一樣，馮內古特在他後期的創作中多多少少接受了大眾的選擇。

《歡迎到來猴子館》日版封面

因此，《歡迎來到猴子館》作為他尚未被定性的早期作品，也是馮內古特創作欲最飽滿的一部短篇小說集，體現在形式上的豐富和內容上的深刻，遠不是短短几個標籤所能涵蓋的。而且，馮內古特之所以影響了一代又一代年輕人，絕不僅僅是其形式的精彩，更是內核的深厚。

可以說《歡迎來到猴子館》是半個世紀前的一面「黑鏡」，也可以說諸如《黑鏡》正是「馮內古特」式腦洞在21世紀的延續。

永不過時的馮內古特

Photo@Ryan Sheffield

如果你認為書中這些來自上個世紀60年代的「寓言」已經過時了，那你就大錯特錯了。馮內古特的作品之所以能夠成為一代代人們心目中的文學經典，說明它們絕不局限於時代的邊界。馮內古特的睿智與遠見遠遠超越了社會發展的腳步，有時候，他就像一位哲學家，那些驚人的想像與洞見永不過時。

當下，電歡喜實實在在成了「氣歡喜」。

國會大廈外吸笑氣的抗議者們。Jack Taylor /法新社/蓋蒂圖片社

但「笑氣」真的毫無隱患嗎？據調查，2016年全球50多個國家的毒品流行度排名里，笑氣的濫用排在第7位；在美國，包括笑氣在內的吸入劑每年造成100至200人死亡；而那篇熱門文章的作者林娜，由於長期大量吸入笑氣導致四肢失控、大小便失禁，至今生活不能自理。一旦成癮，這種本身常見於醫療和食品加工的無害氣體就變成了恐怖的「毒氣殺手」。

當「吸氣球」都能吸死人，我們終於知道，荒誕的故事並不僅僅存在於作家的想像中，而是實實在在地發生在生活里。馮內古特寫於50年前的科幻故事，預言般地在2017年復現。小說的最後，作者給了我們一個結局。而生活中的結局又在何處？審視今天，動搖我們的又僅僅是這些物質依賴嗎？社交網路、虛擬現實，無一不可能成為我們此時此刻的「電歡喜」，我們幾時才能從對「各種歡喜」的迷戀中走出來，又該去哪裡尋找答案？

馮內古特創作的插畫

「這不公平，」福勒說，「應該有一條法律禁止姑娘像你這樣舉止打扮。這種行為造成的不快樂比快樂多。你這樣到處挑起別人吻你的念頭，你知不知道我要對你說什麼？」

這是《迷娘》中男主人公對初次見面的美麗的女演員說的一番話，你覺得眼熟嗎？

轉化為當今的網路語言就是：

「穿這麼少，不就是想被強姦嗎？」

「安全部門提醒女性市民，不要衣著過於暴露，給歹徒犯罪的動機和可乘之機。」

這樣是不是就熟悉多了？

《迷娘》中經歷了惡言相向的女演員選擇連夜逃離，她無法承受這樣侮辱性的指控。反觀當下，火車上一名女子發現被性騷擾，旁邊大媽好言相勸「你是女生，這種事不要聲張，傳出去名聲不好。」；公交車上女受害者想要取證報警，被猥褻者當眾割喉連捅幾刀……這樣的事情仍層出不窮。

難道半個世紀過去了，我們的社會仍沒有進步嗎？現如今，大多數人已經意識到，受害者不該為自己的美麗背上罪名，真正該羞愧逃離並且受到譴責與懲罰的是那些施暴者。

也許我們進步了，但我們的進步太小了。這些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告訴我們，無論選擇沉默還是抗爭，就像小說的結局那樣，最後的結果仍讓人膽戰心寒。

讀不懂《囚鳥》？

那是你沒讀《歡迎來到猴子館》

馮內古特書稿

如果說《囚鳥》是一本讓老一輩人重溫舊夢的名作，那麼《歡迎來到猴子館》是馮內古特青澀的初心之作，它不需要你擁有共同的年代共鳴，也能跟隨故事與文字扼腕興嗟；

如果說《囚鳥》的諷喻是重大而具體的，它直指兩次世界大戰、「水門事件」，那麼《歡迎來到猴子館》的諷喻絕對是日常卻廣義的，你從中感悟最多的一定是生活；

如果說《囚鳥》是馮內古特精心列出的複雜方程式，那麼《歡迎來到猴子館》就是複雜方程式的解題過程，這些看似互不相關的短篇打通了人生、社會、人性的不同維度，讀懂它們，你才明白《五號屠場》中的畢利為什麼精神癲狂，知曉《貓的搖籃》里什麼造成了費利克斯博士的兒戲與冷漠，讀懂《囚鳥》中的斯代布克的陣陣回憶與絮絮獨語……

馮內古特生活照

當我讀完《歡迎來到猴子館》，發現這個老頭兒帶來的驚喜還真不少。

也許馮內古特與《這回我是誰》里的男女主人公有著同樣的困惑，於是最終借他們之口問出這個荒誕的問題：「這回我是誰？」；《漫漫路直到永遠》中對愛情的述說那樣溫情動人，也許這就是馮內古特和妻子甜蜜幸福的原因；《福斯特的投資組合》是我最喜歡的一篇，我們永遠無法逃離為自己設定好的命運。

在這本書里，他不再是文學標籤下的「科幻作家」、「黑色幽默大師」，他是真實的庫爾特·馮內古特。一個想寫嚴肅文學卻屢遭拒稿的失敗作家，一名經歷戰爭因此堅定反戰的美國大兵，一個因為瑣碎生活有無限煩惱的中年男人。在這裡，他只屬於他自己。

如果你其實早已把《囚鳥》擺放在書架上，卻因為它書脊的厚度望而卻步，不妨先讀讀《歡迎來到猴子館》。馮內古特後期作品的真諦，早早地在這本書中埋好了伏筆，就等你來揭開。

馮內古特自畫像簽名

馮內古特在他這本最重要的短篇小說集中埋下了無數隱喻、智慧、批判，《歡迎來到猴子館》，這本書的書名就是一個巨大的譬喻。只要你生活在社會之中，你就無法對這些荒誕的現實視而不見，當某一天我們都成為了動物園裡那隻等待藥物閹割的猴子，那麼無論你想尋找解決問題的答案，或是僅僅獲得心靈上的慰藉，這本書都不可錯過。

* 圖片均來源於網路，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歡迎來到猴子館》已由楚塵文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