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祥：一個電話的機遇，他打造出兩位金馬獎最佳女主角

《七月與安生》改寫了台灣電影金馬獎的歷史，鏡頭內外，珠聯璧合的馬思純和周冬雨同時獲得最佳女主角。雙料女主身後的導演曾國祥，身為著名電影人曾志偉的兒子，嶄露出不一樣的鋒芒。從影十餘年，他卻在《Vogue Film》首期雜誌中坦言，這一切均源於一個電話——

編輯：秋楠 Rachel Qiu

一位演員或導演職業生涯的開始都可以追溯到一個電話，那個他們夢寐以求的、代表著寶貴機會的電話。很多演員都能理解這種焦急等待的心情，也許是幾個小時，也許是幾天，他們熱切地等待著那個被通知出演角色的電話。我也曾經歷過這些令人焦灼的等待。

自從決定涉足電影界，我的志向一直都是成為一名導演。曾經，我天真地認為，熱愛看電影就等於具備了電影製作能力。其實，我那時根本不了解電影製作需要哪些準備，更不用說如何當電影導演。

了解我成長的人可能會覺得很詫異吧，因為我的父親在電影圈身兼數職——特技演員、編劇、演員、導演、製片等等。可能有人會覺得我是在電影人包圍的環境中長大的。的確，我內心很渴望這樣的成長環境，但事實並非如此。父親總是竭盡所能地讓我們遠離拍攝現場，以便我們能像正常的小孩一樣成長。

幸運的是，我出生和成長在香港電影的黃金時期。那時候，人們去電影院看電影是一樁大事，影院門口買票的人總是排起長龍，很多小販會圍在你身邊推銷各種各樣的小吃，以至於我現在每每想起電影院都會記起那些味道；那時候，形形色色的陌生人坐在同一個黑暗的放映廳中，在同一時間觀賞同樣的故事，感受同樣的情感。即便是在當時那樣的年紀，這樣的經歷也令我非常著迷。對此，我始終覺得很神奇。很多的採訪者都曾問過我，是否父親是我決定進入電影界的最重要的原因。對於這一點，我一直都是否認的。實際上，有時候在大銀幕看到父親的面孔會直接把我拉回到現實中，讓我沒法享受電影中神奇的冒險故事。這也不禁讓我感嘆，我見到父親的機會是多麼少。

《阿飛正傳》劇照

從成龍電影到中國的殭屍電影，我的電影品位隨著時間發生了巨大的改變。那時，我已經住在加拿大，而不是坐在滿地都是甘蔗渣的香港老式電影院里。那個時代已經流行家用錄像機和激光唱盤。也許你曾經在世界各地的唐人街見到過，僑居海外的華人都非常喜歡母語版的電影和電視劇。在可以在線觀看以前，那些華語電影出租小店簡直就是我們的救星。如果沒有TVB（香港無線電視台）的電視劇寄託她們的喜怒哀樂、讓她們了解家鄉的近況，那些寂寞的家庭主婦如何才能熬過北美寒冷的漫漫長夜？更重要的是，我正是從這樣的出租小店裡接觸到了王家衛。第一次耐心看完《阿飛正傳》的情形我永生難忘。對於一個15歲的孩子來說，這部電影有別於他以往看過的所有其它香港電影。他完全不知道，原來電影還可以這樣拍！電影中各種元素的融合徹底征服了我，讓我意識到，電影也可以成為一種藝術形式。最終，我的目光從王家衛的作品轉向了歐美電影導演，並從他們的作品當中，發現了自己的職業方向。

曾國祥與父親曾志偉

在一次正式的父子談話中，父親得知我有志於電影製片的理想，他非常震驚。不過，儘管他有一些疑慮，還是安排我見了電影導演陳可辛。當時，陳可辛剛成立了自己的製片公司。經過這次介紹，我很快就開始在他的公司工作。我一直非常感激能有機會向陳可辛導演以及公司的另外一位製片人許月珍學習，許月珍可以說是我的電影製片方面導師。機緣巧合，我在陳可辛公司參與的第一部電影製作，父親就是主演之一。作為觀眾，看了那麼多年父親在大銀幕上的表演之後，我終於有機會與父親共事。我們在拍攝現場很少對話，卻彼此非常關注對方，但我們又不想讓其他人知道，我們是多麼重視彼此的存在。這次我終於意識到，電影製片工作有多麼耗時和費力，不過，這次也成為我們友誼的開端。

金馬獎後台《七月與安生》劇組慶功，主題曲演唱者竇靖童，導演曾國祥，雙女主周冬雨、馬思純，以及監製許月珍、陳可辛

現在我們來聊聊電話的故事。我為陳可辛導演工作了大約一年之後，有一天接到了一個導演的電話，問我是否有興趣參演他製作的下一部電影。我當時很吃驚，因為我從來沒想過要當演員。我很快意識到，肯定是因為父親，才讓我有了這樣一次機會。我也非常好奇，想知道當演員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於是我說服自己去演，促成了這次對我將來做電影導演是非常有益的經歷。「僅此一次。」我記得當時就是這樣跟自己說的。

曾國祥，《老笠》劇照

我那時根本沒想到，這將成為之後50部電影的開端，也是我演員生涯的開端。中間，曾有一些電話令我非常激動，我因有機會與行業中一些頂尖高手合作而激動不已，但有些角色只能算是謀生。演員生涯中，雖然我獲得了很多機會，其中不少我還十分珍惜，但隨著一次次出演，我逐漸確信：自己不會成為一個偉大的演員。相反，參演的電影越多，我越質疑自己的演技。也許是因為我缺乏快速的情緒轉換能力，又或者是由於我從來沒有接受過正規的表演訓練。雖然苦苦掙扎了一段時間之後，我最終發現，表演是需要多年的辛勞和不懈的努力才能掌握的一項技能，但由於它極具挑戰性，我也逐漸喜歡上了這種挑戰。然後，我就希望能夠不斷地接到片約電話。

陳偉霆，曾國祥導演處女作《戀人絮語》劇照

2015年年初，我接到了許月珍的一個電話。她告訴我，她跟陳可辛導演要製作一部由流行小說改編的電影，他們覺得我非常適合做這個項目的導演。實際上，2010年推出了我的導演處女作《戀人絮語》之後，我和陳可辛導演就一直在談論要找一個合適的項目合作。讀了該小說和改編綱要之後，我立刻意識到，這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的項目。我經常說，不是我們如何找到了故事，而是故事找到了我們。在那以後很久，我才了解到，該項目在陳可辛導演和許月珍之前，還找過其他幾位導演和製片，包括王家衛和岩井俊二，他們兩位也都曾給我的職業生涯帶來重大影響的導演。其實，在接到許月珍電話之前，我已經離開陳可辛導演和許月珍的公司，自己在外打拚有11年了。所以，執導這部電影，從各種意義上對我來說，都像是一種回歸。這就是電影《七月與安生》的由來。

馬思純，周冬雨憑藉《七月與安生》，同時獲得第53屆台灣電影金馬獎最佳女主角

電影拍攝花了兩個半月時間，在六個不同城市的隆冬季節完成了拍攝，過程非常順利。電影最終完成並於2016年下半年上映，我非常驚詫於評論家和觀眾給予該片的褒獎。雖然我盡全力執導了該片，對於最終的成品也非常自豪，但上映時我並不太確定公眾對此片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後來，《七月與安生》一路過關斬將，贏得了多個獎項和數項提名。但對我而言，這部電影更為特別的一點，是它讓我有機會能夠與父親共同被金馬獎和金像獎提名。

第一屆澳門國際影展，曾國祥與父親曾志偉、姐姐曾寶儀

我能夠在一個相對年輕的時期，找到自己熱愛的事業並在此之後為之不懈奮鬥，從這一點來講，我是非常幸運的。如果你熱愛自己所從事的工作，那它就不再是工作。令我始料未及的是，我的工作和我對它的熱愛讓我能夠以同事和兒子的身份，更加理解我的父親。電影給了我一條出路，也成就了我的職業生涯，還成全了我的家庭。

斯坦利·庫布里克(Stanley Kubrick)曾經說過，製作電影就像是你在遊樂園玩碰碰車的同時，試圖去創作《戰爭與和平》。我一直覺得這是對於電影製作最為精確的描述。我非常感激能同那麼多我所欽佩的、才華橫溢的朋友一起被授予入園的門票。對於那些想要加入這個行業的人來說，我只有一個建議：帶好你的電話，隨時保持暢通。因為，你永遠不知道那個電話什麼時候打來。

《七月與安生》橫掃內地青春類型片的糟糕口碑，金馬獎雙料女主的突破，間接證明了曾國祥的執導實力。雖然他說「一切均源於一個電話」，但讓他抓住這一次機遇的，正是從影十餘年來的砥礪與耕耘。

曾國祥出席Vogue Film和Chanel合辦的電影與時尚之夜

曾國祥的名字不像其他星二代一樣耀眼，但他腳踏實地走得相當穩健，厚積薄發。

父親是著名電影人曾志偉，姐姐曾寶儀是知名藝人，曾國祥從小耳濡目染，卻並沒有因為家人的光芒而走上坦蕩星途。從加拿大多倫多大學社會學系畢業後，他最開始的工作就是進入導演、製片人陳可辛的製片公司做最基礎的工作，用曾國祥的話來說，「就是打雜」。

片場，陳可辛與曾國祥

那時候還是膠片年代，曾國祥負責送片子去戲院，連劇照P圖都是他做。開戲的時候，他就從最基層的場記做起，慢慢升到第二副導演。「那是一段難能可貴的時間，我現在對待電影製作認真細緻的態度，都是從陳可辛和許月珍身上學來的」，曾國祥說。

曾國祥在片場為兩位小演員講戲

在陳可辛的製片公司工作幾年之後，他接到了一個邀請他參演電影的電話——在《幽靈情書》飾演阿史正式進入演藝圈，此後出演50部電影的曾國祥，開始了十年演藝與「偷師」的旅程。

曾國祥，《反貪風暴 II 》劇照

在香港影視圈，人人都叫他的父親曾志偉「大哥」，但曾國祥並沒有一個很高的起點。十年演藝之路中，他要麼是在香港熱門電影中扮演不起眼的小角色，要麼「活在香港B級片的色彩里」，他說，「我豁得出去，哪怕是演『咸濕佬』和『撲街仔』，做演員對學做導演總會有幫助嘛。」

跑龍套，是為了「偷師」。

近十年的演藝經歷，讓曾國祥慢慢熟悉了娛樂圈的點滴，2010年，曾國祥與尹志文共同執導愛情電影《戀人絮語》，這是他首次擔任電影導演的作品。該作品獲得第47屆台灣電影金馬獎最佳新導演的提名，雖然無緣金馬獎，但提名已經是對曾國祥的肯定。次年，曾國祥再次與尹志文聯合執導電影短片《指甲鉗人魔》。

馬思純，曾國祥與周冬雨

在從影十餘年後，接到執導《七月與安生》的邀請，與昔日導師陳可辛和許月珍的通力合作，他遊走在四位女性編劇之間，精準的拿捏和調度，讓這一出細膩的女性故事不落窠臼。十年砥礪之後，曾拒絕和父親曾志偉一同演戲的曾國祥，只需要一個電話，就展現出了拒絕被定義的影像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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