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的豪門生存智慧：不爭一碗粥飯的閑氣

原創 | 芙蓉營養師

 

很長一段時間，尤氏這個角色在我心裡沒有太多的存在感：寧國府長房長孫賈珍的太太，賈蓉的母親，秦可卿的婆婆，性格唯唯諾諾，老公逼奸兒媳婦的事也能忍；管理家務能力一般，善待下人甚至到了縱容的地步，有委屈自己咽；不怎麼會在領導跟前湊趣，中秋節講個笑話還把賈母講睡著了。。。總之就是沒有太多可圈可點之處。

蔣勛老師說，《紅樓夢》是一本可以讀一輩子的書。深以為然，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慢慢能覺出尤氏唯唯諾諾背後大悲憫和大智慧：

1

、無聲的反抗。

第十三回家裡出了這麼大的醜事，自己視為女兒一樣疼著的兒媳婦竟然和公公發生這樣的事。以她的處境，娘家不是什麼豪門大戶，自己也只是個填房被扶正，只能選擇忍下來，稱生病無法料理秦可卿的喪事，就是她最大的反抗了，這也是保住家族和個人體面的唯一方式，不然呢？大鬧出來對自己有什麼好處。

2

、對老家人的寬厚。

第七回鳳姐寶玉到寧國府串門遇秦鍾，喝醉的焦大不滿被派公差晚上送秦鍾回家，口無遮攔地大罵：「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尤氏被鳳姐指責「我成日家裡說你太軟弱，縱得家裡人還了得呢」。

可是焦大何許人也？！死人堆里把太爺背出來的老家人，看著後輩墮落至此，恨鐵不成鋼啊，連賈珍尚且沒有立場不敢對他造次，更何況是尤氏？！

3

、尤氏真的沒有管理能力吧？

還真不是，大概只是缺乏一個展示的時機和場合，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死金丹獨艷理親喪」，她的公公賈敬殯天，曹公對她處理突發事件的能力就給予了高度評價，鎖道士、請太醫查明死因、飛馬通報賈珍、在得知賈珍半月才能趕回的情況下果斷命令擇日入殮做道場，可謂獨擋一面、英明果敢，連賈珍得知後都連聲讚歎尤氏「妥當」。

4

、尤氏真的不精明，只知道認慫嗎？

當然不是！第四十三回，賈母心血來潮，想出大家湊分子替鳳姐過生日的

idea

，並把這個重任交給尤氏。看看看起來不精明的尤氏做了什麼？戳破了鳳姐不算數的承諾（鳳姐當著眾人說要替李紈出她的

12

兩銀子，結果沒有音信）、做了一堆順水人情，不僅退回了平兒、鴛鴦、彩雲分子錢，如果說這麼做是為了討好高層領導的心腹。

更難更可貴的是，尤氏還退回了趙姨娘、周姨娘這類「苦瓢子」的錢，那就是純粹的悲憫了，自己也在姨娘的位置呆過，有多少苦楚她心裡比誰都清楚。而且在退回這麼多錢的情況下，這個生日

party

也是辦得有戲有酒、風光無限（如果不是後來出現賈璉和鮑二家的唱那麼一出。）

5

、為丫鬟和惜春翻臉。

第七十四回抄撿大觀園，惜春的丫鬟入畫被查出私藏一堆「珍大爺的男人靴襪」，「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惜春一定要將她「快帶出去，或打或殺或賣，我一概不管」，尤其替入畫求情「她不過一時糊塗，下次再不敢的，她著從小服侍你一場，到底留著她為是」。

尤氏太清楚一個丫鬟被趕出去的下場，無論是被冤枉，還是真有罪，都只有死路一條，無論是金釧，還是晴雯，都是前車之鑒。不料惜春不念一丁點主僕情分，反而還派了尤氏一大堆不是。這也是尤氏唯一一次「賭氣起身去了」。

5

、她能享受女王的禮遇，也不介意偶爾客串下丫鬟。

看前面這幾件事，我們容易把尤氏當成弱勢群體了，可千萬別！好歹也是族長名正言順的正宮娘娘，該有的排場一樣不少：

第七十五回講述了她在榮寧兩府走動，「。。。兩邊大門上的人都到東西街口，早把行人斷往（

相當於現在的交通管制

），尤氏大車上也不用牲口，只用七八個小廝退過獅子以外，眾嬤嬤打起帘子，銀碟先下車，然後攙下尤氏來。。。」

即使是不著調的賈珍，中秋節也要專門請尤氏吃飯。。。。佩鳳道：「爺說了，今兒已辭了眾人，直等十六才來呢，好歹定要請奶奶吃酒的。」尤氏道：「請我，我沒的還席。」。。。果然賈珍煮了一口豬、燒了一腔羊，余者桌菜及果品之類。。。帶領妻子姬妾，先飯後酒，開懷賞月作樂。

足以可見，尤氏的日常其實很尊貴，典型的豪門太太待遇。但是因為待下人仁厚款順，所以下人常常不把她當正經主子看待，這也是人性的弱點，能偷懶的時候誰不想偷下懶呢？

還是第七十五回，尤氏從惜春那裡賭氣出來，看望病中的李紈，跟來的丫頭提醒尤氏補個妝，年輕守寡的李紈那裡是沒有化妝品的，李紈的丫頭圖省事拿了自己的給尤氏用，被李紈一頓罵。

尤氏倒是雲淡風輕：

「這又何妨？自來我凡過來，誰的沒使過，今日忽然又嫌髒了？。。。你隨他去吧，橫豎洗了就完事了。」

這裡，曹公還借尤氏之口，批判了王夫人主導的這場抄撿大觀園的行動：「我們家下大小的人只會講外面假禮，假體面，究竟做出來的事都夠使的」。

 

6

、也許你身邊也有這樣一個人，

TA

踏實、可靠、善良、溫順，但未必是領導核心圈的紅人。

尤氏就是賈母身邊的這樣一個人，辦事的時候用得著她，但是不能在領導跟前像鳳姐一樣湊趣逗樂。

第七十六回，中秋夜宴，鳳姐、李紈病著，寶釵姊妹也已搬出，「少了四人，便覺冷清了好些」。雖然尊貴如賈母，此刻的她和所有的老人一樣，希望一大家人團聚在一起。

但是，賈府逐漸顯現的衰敗之象她不是感覺不到，江南甄家抄家、剛剛賈赦那個「父母偏心眼」的笑話、缺席的鳳姐。。。這些都讓賈母心裡隱隱約約難過和黯淡，但是還要硬撐著場面。

這一切尤氏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卻不知如何是好。邢夫人因為賈赦崴了腳，被賈母命令回去了，賈母又說：「珍哥媳婦也趁著便家去罷，我也就睡了。」尤氏笑道：「我今日不回去了，定要和老祖宗吃一夜。」

尤氏斷然決然地拒絕了老太太的好意，因為她太清楚，這個時候，多一個人在老人家身邊，就多一份慰藉。尤氏不僅留下來了，而且還笨拙地「學了一個笑話，說與老太太解悶。」

結果證明，她的冷笑話不僅沒有讓賈母開顏，還把她老人家直接催眠睡去了。但是那又有什麼關係，晚輩的誠意她老人家能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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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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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看到這裡，還沒有關掉頁面，我知道你對我是真愛。

「芙蓉營養師」不是一個紅學的公眾號，僅僅是因為我喜歡《紅樓夢》，所以經常夾帶私貨。但是絕大多數的情況下，我還是會盡量把人物、情節與食物、營養聯繫在一起去談，不至於太偏離本公眾號的宗旨：美食、營養、健康。

所幸的是，即使富貴如賈家，合府上下人等，也是離不開一日三餐，而曹公不是只寫風花雪月、詩詞歌賦，他對各色食物的描寫也不吝筆墨，給我提供了不少素材。之前已經寫過，晴雯的豆腐皮包子、劉姥姥的茄鯗、司棋的雞蛋羹、秦可卿的棗泥山藥糕。

下一步，打算要寫的有薛姨媽的鴨掌鵝信和碧粳米粥、黛玉的燕窩和葵瓜子、襲人的宮廷酥酪、寶釵和探春油鹽炒枸杞芽、晴雯的蘆蒿炒麵筋、寶玉的雞皮酸筍湯、尤二姐的檳榔。。。（實在太多了，歡迎你們補充給我）

為什麼要寫這篇？當然也是食物觸動了我。請看第

75

回：

賈母因問：「有稀飯吃些罷了。」尤氏早捧過一碗來，說是

紅稻米粥

。賈母接來吃了半碗，便吩咐：「將這粥送給

鳳哥兒

吃去

……

賈母負手看著取樂。因見伺候添飯的人手內捧著一碗下人的米飯，尤氏吃的仍是

白粳米飯

，賈母問道：「你怎麼昏了，盛這個飯來給你奶奶？」那人道：「老太太的飯吃完了。今日添了一位姑娘，所以短了些。」。。。

到這一回，賈府的衰敗氣象已經非常明顯地露出來了，比較精貴的紅稻米粥還得按照人頭來算著下鍋，沒有一點富餘。曾幾何時，別說是紅稻米，就是人蔘和燕窩，也是可以當飯來吃的（秦可卿生病那一回）。

其實紅稻米還不是第一次出現，第

53

回，莊主烏進孝進貢的紅帖上，有

「

御田胭脂米二石

」

一條。古代常用容量單位，一石相當於

100

升，即

59.2

公斤。

「

專貢

」

、

「59.2

公斤

」

，寥寥幾筆足見當年胭脂米產量稀少。類似於我們現在的血糯米，但是品種更為稀缺，產量也更少。

而尤氏的那碗白粳米飯，應該是糙米飯，因為當時還沒有機械碾米技術，那時候的白米飯就是穀子脫殼後的糙米。

沒錯，我們今天備受推崇的健康粗糧主食糙米，竟然是那個時候有錢人家的下人吃的飯。

原因很好理解，在物質不那麼豐富的年代，軟糯細軟、口感更勝一籌的小米、大黃米、紅稻米才是主子階層愛吃的主食，口感粗糙，久煮不爛的糙米飯，是不招人待見的。儘管如此，它的優點也顯而易見，

GI

值低，比較扛餓，對於幹活多的人而言，也不失為一種好的主食。

現在人們普遍處於營養和熱量過剩的狀態，甚至很大一部分人都有控制體重的需求，所以糙米作為主食就比那些軟糯的主食更有優勢。

糙米中的澱粉被粗纖維所包裹，人體消化吸收速度較慢，因而能很好地控制血糖

;

同時，糙米中鋅，鉻，錳釩等微量元素有利於提高胰島素的敏感性，對糖耐量受損的人很有幫助。

研究證明，糙米飯的血糖指數比白米飯低得多，在吃同樣數量時具有更好的飽腹度，有利於控制食量，從而幫助肥胖者減肥。

而名貴的玉田胭脂米，雖然稱為全世界最頂級的自然穀物食材，其中的花青素、硒、鋅、鐵等礦物質遠超全世界的任何產地的大米。胭脂米呈暗紅色，清香撲鼻，煮熟後色澤紅潤，細膩油亮，口感彈軟滑嫩，餘味無窮。

但是問題來了，口感好的米勢必升糖快，不利於體重控制。尤其是那些養尊處優、不事生產的貴族階層，以它當主食，恐怕不是件值得提倡的事情。

從全書來看也是，老少主子們都好吃好喝地被伺候著，沒事還老愛生個病，不小心吹個風，多吃幾口食物、多走幾步路。。。就能病倒，而下人們很少倒是很少有生病的，（晴雯那次生病，純屬是自己作出來的，不能怪別人（詳見第

51

回））焉知不是飲食習慣和生活習慣導致的這種差別。

看來，口感和健康的難題，不是今日才有。我們應該如何取捨，在它們之間找到一個適合自己的平衡點，才是我們最該去摸索的事情。

或許尤氏的人生態度，我們也可以借鑒：能享受山珍海味，但是粗茶淡飯也不覺得難吃啊！人生有太多值得投注時間和精力的事情，何必糾結這一粥一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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