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些人不喜歡，但管虎《黃皮子墳》的優點很明顯

文 | 栗山

又有新的《鬼吹燈》了，這回是管虎的網劇版《黃皮子墳》。在騰訊上線幾天，口碑參差不齊，豆瓣一直在6.0左右徘徊。這事現在已經成了一個死結，越是大牌導演操持的大IP改編，因為對故事有自己的想法，越容易招致原著黨的群起而攻之。

《鬼吹燈之黃皮子墳》（2017）

作為一個非原著黨，以及管虎的長年影迷——換句話說，我去看這個劇，確實不是沖著《鬼吹燈》的名頭，而是因為它的導演是管虎，我不太在意是否100%忠實原著故事，而是把它當作一個全新的作品，這樣去看待目前放出來的幾集，我其實是滿意的。

管虎從2013年之後，再沒有拍過電視劇了，但如果今天還對這件事感到意外，那你要檢討一下自己的保守思想了。從好萊塢到國內，網劇越來越吸引大牌導演和明星的加盟，說到底，播放載體是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以貫之地按照電影製作的高標準去堅持你的創作品質。

《黃皮子墳》單集成本不低，由阮經天領銜主演，規模雖不能說和院線電影齊平，但肯定遠超出了絕大多數網劇。

如果你熟悉管虎之前的作品，那對他拍《鬼吹燈》不會太意外。《黃皮子墳》的故事背景設定在知青上山下鄉的東北地區，胡八一和王胖子在某個村屯插隊，這種地域感和農村背景，管虎在他的荒誕敘事代表作《鬥牛》《殺生》中都已經處理過。

《鬥牛》（2009）

管虎善於運用奇觀化的黑色幽默筆調，來構建與世隔絕、略帶架空感的鄉村圖景，並以這種環境上的疏離去召喚某種狂熱的荒誕主題。

回到《黃皮子墳》來，這部劇集以現代的胡八一和王胖子的回憶展開，當回憶線拉開時，管虎用了一個長約6分15秒的長鏡頭，描繪屯裡男人們進山趕冬荒的場景，在展現東北山屯全貌、屯裡生活狀態和習俗的時候，還帶出了年輕時代胡八一、王胖子和燕子的登場。

這場戲也只有真格的電影導演才能拍出來。鏡頭先是從從屯裡的大喇叭緩慢下搖（喇叭和廣播站是那個時代的標誌），然後搖到村支書的背影，跟著支書巡屯訓話，游移的鏡頭偶或繞到支書的正面、側面，用運動調度來替代了剪輯，為這個走路的畫面賦予更強的時代整體感。

當中在鏡頭繞到支書正面的時候，我們剛好能看到，他背後的兩個身影就是胡八一和王胖子。

支書身後的胡八一和王胖子

一般的處理手法，會讓胡八一和王胖子拍支書的肩膀，完成位置變換的交代，再切入對話的正反打鏡頭。

但管虎在這裡卻沒有讓鏡頭斷裂，而是隨著支書的轉身，讓鏡頭再一次搖到支書的身側，把三個人都納入到了對話框中來。

用場面調度取代了正反打的對話場景，也交代了人物動機

此後燕子的出場，也是讓鏡頭在談話的三人之間遊走，從縫隙中拍到燕子遠遠跑來。在燕子把胡八一和王胖子帶走以後，鏡頭居然還沒有停止，而是繼續向前游移，拍攝青壯年們進山的場景。

就這一個鏡頭的調度，就讓《黃皮子墳》和絕大多數網劇區分開了。它所包含的信息量太大，首先是交代故事的年代、環境，其次展示了青壯年們進山打獵，村子裡只留下老弱婦孺的背景，為後續的故事做鋪墊，第三，暗中表現人物的動機和性格，胡八一和王胖子在屯裡憋壞了想進山，但是支書不讓。胡八一和王胖子的性格特點，通過這一段對話里初步立了起來：胡八一老實，王胖子逗貧。

不急於進入故事核心情節，而是先花大量的筆墨去鋪陳周遭信息，並描繪主次人物的生活細節、動作習慣，這種草蛇灰線的布局是管虎的一貫風格。也許在一般著急忙慌的網劇里不太常見，但在惜墨如金的電影里，反而是正常的。

回想一下《老炮兒》的前半部分，管虎就用了很長的時間去描繪六爺的日常生活，甚至講了他幫煎餅攤兒出頭的小插曲，用話匣子的側面講述來窺見六爺不為兒子所知的一面。六爺生活的衚衕環境，及他周圍的鄰居、朋友，都構成他自身性格的某種因果。正因為有了這麼長時間對大量細節的鋪墊，我們才能理解他面對小飛時所做的一系列反應

《老炮兒》（2015）

《黃皮子墳》的第一集中，既沒有見到墓穴，也沒有見到大粽子，反而是用了抓黃皮子（黃鼠狼）換水果糖這樣一個只有在特定年代下才會發生的特定事件，來承擔讓主要人物登場和細描人物性格的作用。這樣的方式，可能會讓期待在第一集中就見到奇詭場景的觀眾稍感平淡，卻也是導演功力的體現。

這個劇的攝影布光風格，也盡量用了電影化的手段去處理。有個鏡頭是胡八一站上小山包，用風水和羅盤定位墓穴，畫面里唯一光源就是他手上的手電筒，低照度下的集中光源帶來一種真實的魔幻氣息。

雖然是夜景，但因為是雪地而畫面不至於太暗。這種細膩的氛圍經營，在劇中比比皆是。而在落入墓穴之後，胡八一等人真的發現了描金畫鳳的棺槨，這句「人點燭，鬼吹燈」的經典台詞，也就出現了。

而蠟燭在不久之後也眾望所歸地熄滅了，滅了以後，當然沒什麼好事兒……

管虎很注重場面調度的縱深感，比如把同在說話場景中的人物，放在距離鏡頭的不同遠近處，在空間上錯落有致。而在進入對話的時候，並不會像普通電視劇的拍法那樣，誰說話就給誰鏡頭。

在縱深空間中的人物

面面的重心，在場景中讓位於說話者的心思和台詞的重要性。有時候雖然是在後景處的燕子在說話，鏡頭卻會給前景處的胡八一以焦點。在些鏡頭焦點與說話人錯位的場景中，管虎要強調的，往往是畫面中另外的角色的心思和考量。

在目前看到的前6集中，管虎用各種不同的視角和線索去側寫團山子屯所埋藏的秘密，黃皮子墳只不過是一個起點。

村子裡雞神秘消失，畫眉中邪，黃大仙祠，在從人熊胃裡掏出的金豆子，包括敲山大爺回憶中的礦難，都是要引出影片後面的重點——團山子里的金脈。這種多線索指向核心矛盾點的手法，既是對小說文本的還原，也是構建劇集複雜敘事的重心。

回憶中的礦難，攝影非常風格化

現在《黃皮子墳》才出來幾集，我覺得原著黨也好，什麼黨也好，大可不必這麼早就唱衰。另外，我也一直不理解很多針對小說改編影視劇的「亂改劇情」的批評。喜歡劇情就讀原著好了，何必要影視劇創作者變成讀者肚子里的蛔蟲，去再現那個所謂原汁原味的虛構世界？

管虎執導網劇，以及更多的一線導演參與進來，最大的意義是進一步縮短這兩種體裁之間原本不應存在的巨大鴻溝。也許到未來某一天，我們無需再用「電影化品質」來褒獎一部網劇，因為，「電影化品質」不專屬於電影，它應該成為所有影視劇共同追求的質量標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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