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在看快手的笑話

可能是最嬉皮笑臉的美少女（戰士）。

一個非常好玩的事情，知乎和快手在爭鄙視鏈的上下游。

大致複述下事情經過，知乎上有個提問，叫「為什麼快手惹人嫌」，迄今回答數有1149個。

然後快手官方自己入場做了回答，這一類回答做得好的話，類似於免費公關。自從百度的魏則西事件後，知乎上經常會有一些讓人尷尬的問題，比如「google真的不作惡嗎」，比如「滴滴作了哪些惡」……突然集輿論高地和黑歷史重地兩種身份於一身。電影上映了，主創少不了去上面答個題，互聯網公司出了事，高層第一反應是來知乎賣個萌……

快手也這麼做了。

官方是這麼解釋平台上那些多少顯得獵奇的視頻的——

你看到一個少年人，來到他覺得最好的地方，選擇了他覺得最好的形象，這是一個年輕人，在追求自己生命里最美好的東西——雖然這個東西你完全看不上。

這個答案很煽情，很體現「對底層的人文關懷」，也斬獲了9000個贊，但知乎主體似乎並不買賬。這個答案下面，贊數最高的評論拿了6000個贊，他說，抱歉，我也是十八線農村的，就是不順眼。

在知乎對快手進行完全的「逼格」碾壓的同時，是兩個平台商業價值的座次顛倒——快手估值30億美元，月活做到了1.3億，而知乎估值僅為10億。

當然我們可以用「曲高和寡」來搪塞這種尷尬，但，如果多說一點呢？

大多數討論快手的人都不是快手的忠實用戶，對快手的了解可能來自於X博士的報道，36kr，以及各種碎片化的渠道。這並不奇怪。從范雨素事件開始，可以看出北上廣青年們願意在社交網路上「表現出對農村和底層的情感傾斜」，但這個跟「真的願意花時間去了解底層」是兩回事。

范雨素

快手覆蓋全國的三四線城市，中國又素來有「從農村包圍城市」的革命傳統，於是「從快手讀懂真正的中國」，變成了一種沉穩而政治正確的說法。

但快手裡呈現的，真的是「真正的中國」嗎？

它真的沒有妖魔化底層嗎？

恐怕不見得。微博上的一些營銷號，之前是從知乎上扒內容，現在改從快手上扒視頻了，點擊量最高的，是一些「土味十足」的鄉村愛情橋段，或者身量單薄的東北青年的社會搖，或者讓農村老太太抽著煙，對著鏡頭說，「小夥子談心嗎，談出感情了我負責」。

快手上的失戀喝酒視頻

殺馬特氣息濃郁的戀愛小電影

這些評論轉發數動輒兩三千的視頻，明顯不是農村的真實生態，而是花錢僱人演的。

你覺得很Low？不要緊，製作方本來就是要往Low的路數走的。他們把社會搖、言情小說里粗製濫造的台詞、各種江湖氣的語錄整合在一起，再加上低清的、劣質的拍攝設備，就是要讓你一邊覺得Low，一邊又情不自禁覺得好笑，然後在笑的同時，獲得精神上的優越感。

從某種層次上來說，快手的打法，有點像劉姥姥進大觀園，她何嘗不知道自己在賈府的小姐們眼中是一則笑話，但笑就笑唄，笑完了，她帶著賈府上下給的一百多兩銀子走了。

這裡就涉及到，自尊和賺錢，兩者之間的微妙關係。

快手視頻是不是在消費底層，我覺得當然是。

快手用戶知不知道，他們自己生吃病死豬自虐，讓未成年的孩子抽煙喝酒泡妞，是在販賣自尊，我覺得……他們未必不知道。

快手上多得是讓孩子出鏡

但知乎跟快手是兩種環境。無論知乎網友多麼熱愛裝逼，離年薪百萬到底有多麼遙遠，他們多數也稱不上社會底層。而快手是真的給一批，因為產業轉移、官僚體制、經濟衰落……而無所事事的年輕人一個賺錢的機會。從這個角度來說，你就能理解為什麼快手平台習慣了用戶的感恩戴德。

看慣了知乎大v跟官方的撕逼，對於快手上的和諧景象，我們都險些有點不習慣。怎麼就沒人發問說，快手作了哪些惡呢？

——因為快手它不需要是一個好的app，它不需要是一個不作惡的、各方面完善的app，它只要是一個，讓用戶生活好了那麼一點點的app就夠了。它只要讓主播們多賺了一點錢，讓三四線的用戶在日常勞作之餘，多了那麼一點點的樂趣就夠了。

而快手的主播們，也不覺得自己是在「出洋相」。他們跟一線城市裡的kol剛好是兩個思路，城市裡很多所謂的生活方式博主，就是一群買不起房子的人教坐擁幾套房子的人怎麼過精緻、中產、elegant的生活，是把自己的人生往高半個（或者一整個）層次美化。而快手上的主播，是把自己往低里踩，故意醜化、漫畫化、粗俗化自己，以博得觀眾的會心一笑。

在麥田裡，拖拉機旁，穿著淘寶包郵29.9的T恤，系著假得不能再假的Gucci或者H字母的皮帶的青年，比誰都更清楚，自己對著鏡頭唱歌，不是在呈現日常，而是在工作。

快手紅人的典型風格

當然，快手的主播們比起微信、微博上的大v來，仍然是弱勢力量。單從快手上的廣告投放看，首先廣告主以微商為主，產品質量良莠不齊，同時價格偏低，一個百萬級粉絲的大號，廣告收入也僅是十來萬。

快手主播們的變現渠道也相對單一。知乎上的不少大V在各自行業內都擁有一定話語權，他們本身自帶社會身份標籤，所以哪怕有朝一日不在知乎混了，也可以去做內容付費，做知識變現……反觀快手上的主播，幾乎只有接廣告和賣貨這兩條路。

這些都加劇了主播們對快手平台的依賴和臣服。同時，害怕過氣讓他們不斷嘗試更自虐、更惡俗、更危險的玩法。

而一線城市青年們見到的快手主頁，也就更驚世駭俗，他們更不敢置信，這就是真正的中國。

然而回過頭想，月薪兩三萬起步，拿著創業公司期權卻仍然抱怨自己在假裝生活的北上廣青年們，真的需要通過「快手」來讀懂中國嗎？

還是說，快手主播們用「糟蹋自己」來賺錢，來換得更好的生活，而北上廣青年們用「看不懂中國」來暗暗抬高自己的身價，來獲得一種「偽中產」的錯覺？

我不覺得快手能夠完成對一線城市青年的圍剿。他們象徵性地肯定快手類似於招安，但他們不會真正感興趣——中產們其實很了解農村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相信沒有多少人能拍著胸脯講自己沒有陷落在農村裡的親戚，逢年過節，誰都躲不開跟故鄉的干係。

是他們不想讀懂。幸而三四線城市的消費力不高，不願意花錢去「消費升級」，所以懂不懂也就沒有關係。

北上廣青年們熱愛談論的，是不斷往上漲的房價，是將來子女的教育問題，他們聊的都是「向上」的事情，他們不愛看快手，不愛往下俯瞰，是因為他們好不容易才忘記自己的出身，不想一遍遍被提醒，你要不是運氣好，要不是你或者你的父輩搭上了時代的順風車，你也無非這些張牙舞爪的年輕人里的一個。

鄙視鏈是沒完沒了的。

我們看玉米地里放聲歌唱的殺馬特青年很可笑，真正的有錢人看城市偽中產們幾個盤子擺來擺去裝腔調也很好笑的。

但快手用戶們至少有一點值得我們敬佩，就是他們沒有自憐情緒。和大城市小資產階級們隔三差五對北京對上海發一遍牢騷不同，快手用戶們活得很瓷實，不玻璃心，他們就像接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樣接受命運分配的一切厄運。

在我們一次次轉發對北京的控訴，對房價的不滿，對「社會階層固化」的擔憂，同時心知肚明轉發對解決這些問題毫無用處，我們只是用這種看起來挺高級的焦慮來自證身份的時候，快手用戶們乾脆利落地在屏幕上打出：

老鐵666！

最後給我的好朋友踢踢打個小廣告~傅踢踢是知名自媒體人，情感寫作老司機，同名情感原創號「傅踢踢」已有40餘萬粉絲，在多家媒體撰寫情感專欄，並出版散文集《談到世界充滿愛》。對我來說，他也是非常可信，非常熱心的一個好朋友，都知道文人容易同行相輕，但踢踢真的是個無差評的謙謙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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