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久生出來的究竟是不是愛情

對於愛情抱有熱烈夢想的人，總認為愛情應該是帶有浪漫色彩和傳奇色彩的，往往包含著激情與故事，而故事總會有個濃重的開頭。

所以，人們總是格外地認可一見鍾情，這樣不期然間定下的終身帶著宿命與緣分的味道，逃不掉，也忘不了。再不然，就是那種主人公並不知曉的埋伏著的開頭，也是被喜聞樂見的，好比「向左走，向右走」，已在彼此身邊卻全然不知，直到後來，才驚覺已經做了多年的鄰居，或者曾在同一所學校的不同年級就讀。原來，對方早已寫就在自己的故事裡。

日久生情，卻向來是被人們嗤之以鼻的，甚至認為它已超出了愛情的範疇。日久是不是真能生出感情來，很值得懷疑，即使真的生得出來，生出來的至多也只是所謂的親情罷了。相互之間習慣了，容忍了，懶惰了，也就在一起湊合了。而之於愛情所必備的激情，喜悅，崇拜，朝思暮想，卻是日久生情當中完全沒有的事。說白了，所謂的日久生情只不過是一種自欺欺人的伎倆，無非是挨不過命運的擺布之後，就此作出的妥協，為了讓自己舒心而編造的廉價說辭。

這樣以為的人，其實還沒有悟出愛情的禪意，沒有看到細水長流的巨大力量。

確實，日久生情，往往都是些乏善可陳的故事。無非是一來二去的，對那個人有了越來越深的了解，慢慢地體會出了對方難能可貴之處，從不起眼、甚至有些討厭，逐漸轉變為賞識和喜歡，最終又水到渠成地走到了一起。到頭來，甚至沒有一次像樣的表白，沒有黑白分明的劃分界限。回憶起來，不過是一些瑣事，想想不說也罷了。然而，愛情終歸不是為了撰寫一個故事，有了濃重的開頭，將筆墨都用盡了，就難免會有一個倉促的結尾。就算寬容一點說，經不起時間考驗的不見得都是壞的，然而，經得住時間考驗的卻一定是好的。單從這一點，日久生情就更勝一籌。

愛情當中自有一種柔情，它是在舉手投足、隻言片語當中慢慢累積起來的，那種慢火煨燉的鞭辟入裡的有滋有味，又是大火爆炒所不能企及的。所有的愛意都在笑眼裡，在話語停落之後的迴響當中，在為彼此所做的一蔬一飯的緊裡頭。每天多那麼一點點，肉眼並看不出，但是總覺得日子一天勝似一天的晴朗，而身邊的人一天比一天叫人如意。

日久生情，也許沒有那麼多激蕩人心的時刻，但它會是舒服的。像是一雙穿過多時的皮鞋，也許樣式有些老舊，顏色也不怎麼艷麗，然而是舒服的，就憑這樣一種舒服，它便勝了千萬雙鞋子，東扔西丟，仍捨不得丟下這一雙。因為任誰也知道，好看時興的鞋子好買，而合腳的鞋子卻是可遇不可求。

人，畢竟是複雜的。張愛玲在她的小說《封鎖》中寫過：「這世界上的好人比真人多。」我們都太善於做一個好人，卻往往不大會做一個真人。所以，誰也不能保證在相愛之初，我們愛上的究竟是不是一個真的人。有太多轟轟烈烈的愛情，情節隨著時間的推移逐一展開，彼此的感情卻碎了一地，雙方都大聲嚷嚷著：「你怎麼變成這樣了!你根本不是我當初認識的那個人!」然而恰恰相反，並不是對方變了，他只不過是剛剛褪下了偽裝。

日久生情的人，至少愛上的會是一個真的人。

也有不少這樣的例子。我曾給一個好朋友介紹過一個男生，相親回來我問她意下如何，他覺得對方有點矮，談吐也欠妥。我勸她：「這都不是硬傷，還是可以相處看看。」她推脫道：「沒辦法，他根本不是我喜歡的類型。」聽了這話，我心下明白，她是覺得沒有來電的感覺，也就任其不了了之了。後來機緣巧合，他們成了同事，竟然日久生情，談起了戀愛，前段時間，我出席了他們的婚禮。

很多相親成不了，是因為相親是一種速成的方式，如果沒有一見鍾情，往往就失去了再度生情的機會。

這不禁讓我想起那些舊故事。老一代的人們，婚姻靠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成親之前，對伴侶知之甚少。於是，故事往往成了倒敘，先有婚姻，後有感情。當然有太多失敗的案例，但是也不乏有了真感情的，在後來的漫長歲月中，反而生出一段精打耐磨的感情。

日久生情，如同一個耐看的可心人兒，第一眼看去也許不那麼打眼兒，然而越看越好看，越看越想看，看了她眯眯的笑眼，又想看她抿起的小嘴兒。就這麼一眼一眼不知不覺地看著，任一生也過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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