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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婆婆送了我件破舊的藍色旗袍,男友看見後突然和我分了手

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簽約作者:北風三百里 | 禁止轉載

1

邵雪出生那天,下了入冬來的第一場雪。

得到消息的時候,邵爸爸正坐在故宮的鐘錶修復室里,給一座康熙年間的古鐘除銹。鎏金的鐘飾,被歲月斑駁出片片銅綠,門外傳來一陣喧嘩,木器組的同事帶著一身風雪衝進了屋子。

「邵老師,你妻子生了個丫頭!」

他一下慌了神。銼刀拿捏不住力道,險些對文物造成二次傷害。一旁的老師傅看他一眼,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慌什麼。准你一天假,看看母女平安。」

邵華匆匆道了謝,披上棉衣便和同事衝進了門外茫茫的風雪中。屋子裡還有個男人,中山裝,戴眼鏡,膝頭坐了個小男孩。男孩手裡握著鐘錶報廢的齒輪,回過頭問他爸爸:「邵叔叔去做什麼?」

男人溫和地笑笑,在他耳邊輕聲說:「你不是一直想要個小妹妹嗎?邵叔叔幫你找了一個。」

一個月後,兩歲的鄭素年在故宮職工宿舍里看到了才滿月的邵雪。出生沒多久的小嬰兒,哭得一張臉皺在一起,攪得一向好靜的父母心煩意亂。素年手腳並用爬上小邵雪的床,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望著她。

他看小邵雪,小邵雪也看他。

素年伸出小手擦掉小妹妹的眼淚:「妹妹不要哭,哥哥去給你拿奶瓶。」

邵雪抬起小小的手,緊緊握住素年的食指,素年咯咯地笑了起來,反倒是一旁的大人一頭霧水。

2

故宮門前又掃了幾次白雪,後花園的折柳又抽了幾次新芽,邵雪和鄭素年就在這與世隔絕的故宮裡長大了。

他們住在故宮西側,透過側窗可以看見氣派的角樓。冬天下了雪,他們的父母騎著自行車穿過曲折的衚衕去上班,后座上的孩子被家裡的老人裹成了兩個粽子。稍大一點那個是素年,稍小一點那個是邵雪。再後來,他們都長大了一點,兩條腿剛夠著腳踏板,就歪歪扭扭地騎車上路了。

那個年代的北京還沒那麼多汽車,到了上班的時間,車鈴聲響成一片浩瀚的海洋,兩個小人兒在車流間奮力掙扎著。他們穿過縱橫的衚衕,穿過氣派的鐘鼓樓,在清晨的薄霧裡抵達故宮硃紅色的大門前。

宮門一道道的打開,鎏金的門釘點亮了寂靜的宮殿。

八十年代的故宮遠沒有如今這麼多遊客。土生土長的北京人只是遠遠地觀望著這座氣派的宮殿,隔著朱紅的高牆,隔著流淌的金水河,就好像幾千年來的百姓那樣,即使裡面早已沒了帝王。但那些金髮碧眼的外國人喜歡參觀這裡,只太和殿門前的兩隻石獅,就能謀殺他們幾十張膠捲。

邵雪總喜歡問:「素年哥,他們是哪來的啊?」

鄭素年那時也才是個小學生,看見金頭髮的就說美國,看見紅頭髮的就說俄國。直到後來邵雪也學了英文課,抱著小書包登登登跑到高大的外國友人前大聲問:

「Hello, nice to meet you. Where are you from?」

外國友人受寵若驚。粉雕玉琢的東方小娃娃,扎了個衝天的羊角辮,奶聲奶氣地說著他們的語言。一個英俊的外國男人蹲下身和邵雪平視,對待她的樣子就像對待一位與他平等的女士:

「We come from Denmark.」

邵雪才學英文不久,背下的國家名字數不過一隻手,遑論丹麥這樣甚少提及的北歐小國。但她喜歡這男人對她的方式,於是就沖他燦爛地一笑,笑得很像那種抱魚娃娃的年畫。

也就是從那時起,邵雪開始期待外面的世界。

她和素年爬到故宮最高的地方看落日。落日如火,燒紅了暮色中的北京城。她的目光穿過太和殿三萬平方米的廣場,穿過偌大的北京,落在了一個鄭素年根本看不見的地方。

「素年哥,你說那邊是什麼啊?」

「是海吧。」

「那海那邊呢?」

鄭素年輕輕搖了搖頭。那是他的父輩沒有去過的地方,他或許也不會抵達。邵雪喜歡看遠處,他卻喜歡盯著一個地方,看到很深很深。

他去找瓷器組的師傅玩,師傅給他個從潘家園買來的煙鼻壺。民國破落人家的舊玩藝,壞得沒什麼修的價值,純粹圖個彩繪好看。他當個寶貝似的帶回家裡,一點點地把缺口補好,拿父親的顏料調出相當的顏色,修得和新的無異。

他拿去給瓷器師傅看,老人戴著眼鏡細細檢查,竟看不出什麼破綻。

他又把煙鼻壺下面的小字指給師傅。匠人的名字刻在底部,很好聽,像個讀書人。他說:「民國里有文化的人,怎麼會去做工匠呢?」

他又說:「所以這煙鼻壺,不是工匠做的。這是個有錢人家的公子做了送給心上人的。那年頭,好人家的女孩不用這個,他喜歡的是個風塵女子。」

一旁的邵雪聽得傻了眼。小小一個煙鼻壺,他卻能看出這麼多門道來。

時間一久,鄭素年越發和那些文物靈性相通,手一握,看一看,年代質地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邵雪和他逛潘家園,聽他在自己耳邊說,這個盤子仿得太假,官窯燒出來的不是這個質感,那塊扳指是真貨,綠里繞絲,八成是破落的八旗子弟出來變賣的家底。

3

長大的邵雪回憶起自己的童年,似乎總是冬天。雪太大的時候,故宮會暫停參觀。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太和殿門前的積雪裡,看見雪地上有麻雀蹦跳留下的腳印。沒人的時候,故宮的動物會格外活躍,喜鵲落在離人不遠不近的地方,側著腦袋觀察著這些於它來說龐然的大物。

看門的大爺拿一把長長的竹掃把,「嘩啦」一聲,打破了這穿越時空的寂靜。

邵雪這才反應過來,端著飯盒,急匆匆地跑向父親的辦公室。

人在故宮待久了,會逐漸和這千年如一的場所融為一體。現在的邵華看起來,和十三年前沒什麼不同,現在的修復室也和十三年前沒什麼不同。要不是邵雪莽莽撞撞地跑進去,這工筆畫似的場景,大概一直也不會變。

「爸,媽給你熬的湯。」她把飯盒往桌子上一撂,一股燉了半個下午的排骨香氣立刻充滿了整個修復室。

隔壁的鄭叔叔就有些心酸地扒拉著自己剛從食堂打的員工盒飯。

邵華笑話自己的同事:「晉寧不給你做飯啊?」

鄭叔叔苦笑:「我們家晉寧是領導,我回去得給她做飯,哪敢要排骨湯啊。」

晉寧是鄭素年的媽媽,正黃旗後裔,家底雄厚,年紀輕輕就遠赴義大利學文物修復。這樣的女孩,自然是不符合平常老百姓家娶媳婦的標準,可鄭叔叔這樣的男人,也遠配不上晉阿姨。

但愛了就是愛了。晉阿姨留在故宮做古畫修復,一做就是十多年。

邵雪喜歡晉阿姨,她和別的阿姨不一樣,不穿剪裁粗糙的工衣工褲,自己設計出樣子拿到裁縫店做,一條淡藍色的長裙火遍了女職工宿舍。她也不像邵雪的媽媽總逼著孩子學習,她有個大箱子,沉甸甸的都是外國小說。邵雪隔三差五去翻著看,看那些遙遠地方的人是怎麼說話,怎麼笑,怎麼戀愛,怎麼跳舞。

在從沒出過北京城的邵雪眼裡,晉阿姨就是遠方的世界。

她喜歡鄭素年,也喜歡晉阿姨。學校放假的時候,她成天的不著家,一頭扎進晉阿姨的書箱。

她媽媽有時候被氣得罵她:「你就住在晉阿姨家算了,我還少做一個人的飯。」

她不甘示弱:「素年哥哥會給我做。」

邵爸爸最煩聽妻女吵架,大手一揮做出總結:「那你嫁過去得了。」

女兒的臉突然就紅了,摔門進了自己的卧室。

鄭素年是會做飯的。他們家晉阿姨地位最高,十指不沾陽春水,柴米油鹽都是丈夫兒子的工作。邵雪和晉阿姨縮在她的書房裡說心事,廚房裡鍋碗瓢盆嘩嘩作響,一股煙火人家的氣息。

她說新來的英語老師很帥氣,喇叭褲長襯衣,彈得一手好吉他;她說學不好數學,下次再不及格就要叫家長;她說同學新買的裙子很好看,她也想要,媽媽卻嫌她不想學習想打扮……

晉阿姨笑笑:「她買的裙子能多好看,我不信。」

邵雪起勁地向晉阿姨描述:「白色的料子,上面有波浪的條紋……」

怎麼說都是小兒科的形容詞。晉寧抿嘴笑著打開家裡厚重的楠木衣櫃,從最裡面拿出個包裹。包裹輕得像是裹了朵雲,她一抖,抖出兩條旗袍。

兩件顏色不一樣,但都是手工盤扣,雙滾邊,金線綉在領子上。邵雪不懂綢,只覺得這衣服摸上去通體的舒暢,像是累極了的人躺進了一團涼絲絲的棉花里。

晉阿姨比划了比劃,把紫色那件遞到邵雪手裡。

「這件藍的你大了能穿。先換這件,出來讓我瞧瞧。」

那時邵雪的身體已經開始悄悄地拔節,少女柔軟的曲線還不算明顯,被寬大的工衣褲遮得一乾二淨。這旗袍大約也是晉寧這個年紀穿過的,一股擱久了的少女香氣。合身的剪裁讓邵雪不自覺地把頭抬起來,絲綢的涼意划過胸、腰和腿側,整個人莫名挺拔了三分。

她怯生生地推開了門。

鄭素年正拿著暖壺倒水,抬眼便是一愣。這爬牆摸魚的小丫頭,怎麼忽的就像了個女人?他看得愣,晉阿姨也笑吟吟地不說話。

開水溢出杯子流下桌面,燙得他一聲痛呼。

邵雪趕忙給他拿了葯。

他一邊疼一邊忍不住地看她,一邊看一邊想:那個小丫頭片子,怎麼就突然長大了?

4

晉阿姨是在邵雪初二那年查出病的。

那一陣子館裡忙著準備一場文物修復展。晉阿姨連著一周沒休息好,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只覺得胸口一陣陣地發悶。她也沒聲張,一個人騎著自行車去了醫院,查了整整一天,拿到一份乳腺癌確診的病歷單。

她細細地想,自己的小姨就是得了這個病去世的,自己的姥姥當年似乎也是這個病去世的。家族女性的遺傳,這回落到了她頭上。

乳腺癌前期沒有徵兆,查出來就是晚期。她的病情惡化得很快,本就是個伶仃的人兒,不過一個月就瘦到了八十斤。邵雪把存錢的罐子砸碎給她買了補品零食,她卻一口也吃不下去。

她有的時候會忽然驚醒,像個小孩一樣怯生生地和素年說:「我想吃涼皮。」

晚秋的夜冰涼徹骨,他只穿著一層單衣,跑了三條街,終於找到一家沒收攤的鋪子。可等他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時,晉阿姨卻又沉沉睡去。

那年的素年,十七歲。他翹了大部分的課,日日守在晉阿姨身邊,只盼著她每天那十幾分鐘清醒的時間。

邵雪也會來。她就是從那時起開始厭惡醫院刺鼻的消毒水味和慘淡的白色,她眼睜睜地看著那麼漂亮的晉阿姨掉光了頭髮,眼窩凹陷,整個人彷彿是架白骨。她那麼喜歡的素年哥哥,一向沉穩溫和的素年哥哥,在那段日子變得暴躁易怒,蜷曲著身體彷彿驚弓之鳥。

晉阿姨有段時間身體好了一點,能說話,也能吃些東西。她把邵雪叫過來,一點一點講著自己那些從少女時代就保存的東西:

「那箱子書,都留給你。」她慢慢地說,眼底有託付後事的安心,「你喜歡走得遠遠的,就走得遠遠的,我早就看這北京城困不住你。那些衣服裙子也留給你,好好的東西,素年用不著,總不能就這麼丟了。還有啊……」

她崩潰得大哭,撲到晉阿姨身上,眼淚染濕了晉阿姨的病號服。

「我不要,我都不要。阿姨你快好起來,那些書我要和你一起看。」

晉寧也濕了眼,她輕輕地拍著邵雪的後背,安慰似的說:「好啊,好,等阿姨好起來,我們一起看。」

晉阿姨去世,是在揀盡寒枝的冬天。

出殯的地點是在八寶山。晉寧的父母早已去世,家族裡有聞訊而來的後輩,對著靈堂深深一拜。素年穿一身黑衣,跪青了膝蓋也不願起來。

邵雪跪在一邊。她不是親故,無需戴孝,可臉上的悲哀一點也不比他人要少。

那麼好的晉阿姨,穿著漂亮的藍裙子,在外文書上寫著批註的晉阿姨,怎能一轉眼就化作一堆白骨?她終歸還是年齡太小,哽咽著問鄭素年:「素年哥,這世上到底有什麼不會變?」

鄭素年沒有回答。

他消沉了半年有餘,那段時間,整個故宮都是靜悄悄的。有時候有人經過西三院,會看見一個少年消瘦的背影,背影的主人靜靜地坐在古老的院落里,抬頭看著被古樹遮掩的天空。

後來,有個老人看不下去,走進那院子拍了拍素年的肩膀。他把素年帶進了晉寧生前修復古畫的院子,給了他一個捲軸。

泛黃的紙慢慢鋪展開,是幅潑墨的山水。嶙峋的山,曲折的水,柔軟的雲煙。

老人說:「這是晉寧生前補過的圖。」

他喜歡古物,修修補補,卻從未認真看過母親的本行。這幅圖先前一定破損得很嚴重,但他媽媽補得很好,如果不湊近細看,根本看不出那些褶皺和拼接。

好一幅山水圖啊,起筆果斷,落筆纏綿,畫家的心裡藏了萬水千山。晉寧修的也好,接筆看不出痕迹,走筆之間有著不輸百年前畫者的遼闊心胸。

老人說:「人總是要走的,或早或晚。文物沒有生命,但當你為他傾注心血,人就和東西融成了一體。人來這世間走一遭,留下些什麼,總是好的。只要東西還在,人也還在。」

他又說:「年輕人,要往前看。痛痛快快哭一場,替你媽媽好好活著。」

鄭素年恍惚了半年的世界裡,下了一場瓢潑大雨。

他的退學手續辦得很快。收拾書包回家的那個下午,邵雪站在學校門口等他。

他說:「他們都不想讓我退學的。」

邵雪點點頭:「我知道。」

他又說:「可是我想去補那些畫。我媽沒做完的事,我想幫她。」

邵雪又點點頭:「你覺得對的事,做就好了。」

他壓抑了一天的心情,忽然就變得好起來。學校旁邊種了一排白樺樹,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打在邵雪的頭髮上,映得發色變得金黃。

她的頭髮又厚又多,被風吹得飛起來。髮絲掃過素年的臉,他攏攏她的頭髮說:「該剪啦。」

邵雪搖搖頭:「我要留長呢。」

5

那年七月盛夏,鄭素年正式拜入書畫組元老級師傅羅懷瑾的門下。故宮館藏的書畫數以萬計,他從頭學起,一點一點修復著那些破碎的歷史。

邵雪還是會跑去找他。院子里有杏樹,開花的時候滿院飄香,她摘了花泡在水裡,粉紅色的花瓣飄在玻璃杯里,古寂的院子也增了幾分亮色。玻璃杯擱在寬大的木桌中央,左邊是拿著毛筆的少年,右邊是讀著外文書的少女。

鄭素年好靜,邵雪也就不太說話。

有次看見他拿了幅人像,托著下巴問他:「難嗎?」

鄭素年低著頭笑笑:「這幅,不難。」

邵雪來了興趣:「那什麼樣的才是難?」

他抬手,指向牆上那幅墨色暈染出的山水。

「人,不難。最難的,是山水。」

這幅山水畫的作者是個無名畫家,但筆勢起落張弛有度,小小一幅畫卷被他暈染出江湖浩大的氣派。邵雪走進仔細看,勉強能看見後期修復的痕迹。

「素年哥,這是你修的?」

鄭素年淡淡地回道:「不是。我這輩子,也達不到她的高度。」

「為什麼?」

「修復不是創作,」鄭素年立著腕,一點一點描摹著人物的輪廓,「要想修復如初,要把自己帶進創作者的心境里。

「工筆畫不過是兩個細字,琢磨細,落筆細,山水畫卻要一氣呵成。畫家婉約,你也要婉約;畫家豪邁,你也要豪邁。這幅山水師出無名,卻能看出創作者走過千山萬水,要是沒有相當的見識,一筆失神,全圖失神。我半輩子都待在這故宮裡,怕是永遠也修不好這些山水了。」

邵雪呆了半晌,只覺得鄭素年說的每一句話都和這時代脫了節。她輕輕問他:「那你,就不想去遠處看看嗎?」

鄭素年沒有說話。

時光很快到了1999年。

那年發生了很多事。故宮附近的老房子根據市政規劃拆遷,當初的職工們統一搬進了北三環的新公寓里。邵雪考上了大學,在北外讀對外漢語,輔修義大利語和法語。她父親辭了故宮的工作下海經商,成了那個年代第一批富起來的人。

世事在巨變,鄭素年卻仍然待在故宮的那個小院子里,和那座千年不變的古殿一同與世隔絕。

邵雪再回到故宮,已經快二十歲了。

她和學校里一個義大利男生亞瑟結成了語伴。亞瑟是個地道的中國迷,著迷於這個古老國度上千年的文化,最喜歡的是更迭的皇家歷史。知道邵雪在故宮長大後,他纏著邵雪去給他細細講那些古殿和紅牆,肢體動作誇張得嚇人。

「我不喜歡那的導遊!」他很委屈地說,「她們說的東西很沒意思,還拉著我去買東西!」

邵雪無奈。時隔三年,她又回到了這片長大的土地。這裡早不是當初那般的清冷寂靜,遊客摩肩接踵,觸目所及全是人頭。

亞瑟鑽進人群里,一會兒就沒了蹤影。

那年代手機還不普及,邵雪找了一圈都沒看見他的影子。太陽曬得她頭頂冒熱氣,迷迷糊糊的,竟走到了西三院。

那些貫穿童年的記憶洶湧而來。綠樹,紅牆,自行車鈴鐺鐺的響聲,太和殿前厚厚的積雪。她沿著古道向前,每往前踏一步,記憶就越清晰,直到那棵杏樹出現在她眼前。

紅牆上架著枝杈,杏子伸出了牆,拽得枝椏直往下垂。她伸出手夠果子,還是高,伸出手也夠不到,只好踮起腳。

還差一點碰到杏子的時候,有人把手從她頭頂伸了過去。

紅彤彤的杏子落進男人的手心,他笑著看著她,手指拂過她及腰的長髮。

「頭髮都這麼長了啊。」

這幾年北京城拆了許多衚衕,建了許多高樓。立交橋高高地架起來,車水馬龍,日日夜不息。可是她的素年哥哥,怎麼就一點變化都沒有呢?他的人就好像一件看不出年齡的古物,十年,二十年,都不值一提地揉碎在他的眼睛裡。

他把杏子放進了她的衣兜。

「邵叔叔走了以後,這棵樹就是我養了。」

西三院是鐘錶修復,她父親在這裡做了十多年的學徒。搬到新房子那天,邵雪最後來這裡看了一眼。房子還是那間房子,木門木窗,琉璃瓦頂,人卻變了。

他把她帶進了院子。鄭叔叔老了一些,抬頭看著邵雪,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

「這是……小雪?」

鄭素年把飯盒放在工作台上,笑著點點頭。

「變了,變了。」看慣了千年不變的舊物,少女的成長反而才是讓他嘖嘖稱奇的事物,「變了太多了。」

是啊。邵雪忽然有些心酸,她變了,這世界也變了,她和鄭素年,離得越來越遠了。

給鄭叔叔送了飯,鄭素年就把邵雪帶回了自己工作的院子。師傅年紀大不常來,於是這整個院子就只剩下他一個人。古老的畫紙鋪在桌面上,素年抬筆,落墨,越發的有了匠人的氣質。

「你現在修東西,還能看出那些故事嗎?」

鄭素年點頭。

「看,看很多事。這畫里的門道大了別的太多,看作者的落筆,看題字,看刻章,看裝裱,每個都有故事。有時候修著修著,就會想起再過幾百年,別人看我給畫做的修補,是不是就像我看前人一樣。」

人像的衣服補好了,他轉向了畫中人的髮髻。

「有時候做得入了境,好像在和古人說話。」

一字一句,從素年嘴裡說出來,都和這個浮躁的世界脫了節。邵雪想和他講講學校的事,講講自己的事,講講這些年他不知道的事,話到了嘴邊,卻不自覺地咽了回去。鄭素年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進了裡屋,拿出個木盒子。

「早就想給你,一直沒機會。」他輕聲說,「她當初說要留給你,我沒在意。想起來的時候,已經很久沒見你了。」

邵雪打開盒子,竟是那件淡藍色的旗袍。

時光回到了十三歲那個下午,晉阿姨和她悄悄說:「那些衣服有什麼好看的,阿姨這裡有些好衣服,等你大了就能穿。」

她撫摸著旗袍柔軟的緞面,使勁忍著眼淚,笑著說:「好,我去換了給你看。」

若說曾經那件旗袍還顯著稚氣,這件淡藍色的便凸顯一個女人味。邵雪在西方文化的氣氛下待得久了,乍一看這氤氳著東方文明的衣服,不可自持地想起了晉阿姨。

她想起晉寧教那個小女孩什麼是美,什麼是遠方,什麼是愛情。她這小半生,早已被這個離開的女人無聲無息地影響。

盤扣一個個地扣起,邵雪散下頭髮,從上往下,慢慢地梳頭。窗外的樹葉被風吹得輕輕響,鄭素年敲了敲門。

仍舊是陽光,仍舊是樹影。他把邵雪的頭髮抓成一把,木梳從髮根順到發尾。

「染髮啦?」

「嗯。」

「黑的好看。」

「真的啊?」

「真的。」

邵雪沉默了很久很久。長長的頭髮整齊地盤在腦後,被皮筋扎住,盤出了一個雅緻的髮髻。

「素年哥,」她終於開了口,「對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道歉,只是覺得心裡有什麼地方,很愧疚。

鄭素年緩緩地嘆了口氣。

「沒什麼。我們都在做,自己覺得對的事情。」

1999年元旦,北外的整個校園在狂歡。

還沒開始倒計時,學生早就布置了校園,到了晚上,紅色的燈點亮了大半座學校。亞瑟頭一次親身經歷「中國紅」,滿校園找人給他拍照片。

鄭素年的圍巾遮住臉,穿過沸騰的人群朝邵雪走過來。

太久不接觸外界,這些學生的興奮讓鄭素年有些茫然。邵雪的臉也激動得發紅,學校的大屏幕在轉播迎接千禧年的晚會,陳升和劉佳慧站在台上唱:

「人說百花的深處,住著老情人,縫著繡花鞋,面容安詳的老人,依舊等著那,出征的歸人。」

學生們也有活動,一張張年輕的臉洋溢著興奮,饒是鄭素年一向對時間沒什麼概念,也被這氣氛所感染。電視台在倒計時,學生們也激動得喊了起來。鋪天蓋地的「三,二,一」里,邵雪趴到他耳邊說:

「素年哥,我要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他在新千年的第一場雪裡,慢慢地抱緊了她,好像抱緊了自己二十多年的時光。

6

講完這個故事的時候,窗外的大雪忽然停了。

入冬的芬蘭冷風如刀,大雪連下三天三夜。邵雪裹了條毛毯窩在沙發里,長發盤成一個髻。

壁爐里的火噼啪作響。

我摁了錄音筆,有些不情願地合上了筆記本。

「結束了?」

「或許吧。」她笑笑,眼角已經有了細小的皺紋,「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見了很多人,也談過許多戀愛,可總覺得有件事沒有做完。北京人愛說『這叫個什麼事』,你說,我和鄭素年,叫什麼事?」

我啞然。

隨著孔子學院陸續開張,他們的第一批創始人也逐漸走進了大眾的視野,邵雪無疑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對外漢語出身,遊學歐洲五年,見識談吐都絕非常人。主編找了八層關係才約來了這麼個專訪,這個沒頭沒尾的故事,叫我如何也交不了差。

我問她:「怎麼不回去?」

她笑著搖搖頭:「回不去了。年齡都不小了,物是人非,不如在這麼個漂亮的地方自己好好活著。小時候總對外面新奇,如今見多了外面的世界,反而覺得都差不多了。」

她給自己倒了杯熱水:「薛記者,你採訪有意思,不問我事業,給我這麼段時間回憶過去。這個故事有了結尾,我肯定告訴你。」

我點點頭,收拾好東西,走進了門外的風雪裡。那時的我不知道,一年之後,我還會收到她的消息。

邵雪三十二歲生日那天,接到了一個電話。

她和鄭素年的命運也因為這個電話再次糾纏在一起!(原題: 《昔有琉璃瓦》,作者:北風三百里。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微信:dudiangushi,下載看更多精彩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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