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喬傳》是崇男和厭女在新包裝下的又一次還魂

文 | 范范

倫敦大學國王學院

在《楚喬傳》播出前夕，這部電視劇的網路小說原作《11處特工皇妃》就爆出了抄襲醜聞。

《九州》雜誌女作者蕭如瑟宣布她即將對《楚喬傳》和《11處特工皇妃》提出訴訟，並在微博中列出了五處雷同的關鍵場景描寫，作為《11處特工皇妃》抄襲其作品《斛珠夫人》的部分證據。

除此之外，《11處特工皇妃》抄襲江南的《九州縹緲錄》，老豬的《紫川》等作品的證據也陸續在網路上傳播開來。

這些「抄襲」證據大多以文本對比的「調色盤」的形式呈現。

抄襲比較，對比圖來自網路

在現行關於抄襲的法律法規中，由於判定的艱難，常常需要對「抄襲」進行「量化」，因此「調色盤」這樣能清晰體現出「抄襲」程度和比重的形式，自然成為了人們討論「抄襲」時的重要依據。

然而，「調色盤」作為抄襲的證據雖有力，對於討論抄襲來說，卻仍然是局限且不足夠的。

小說《錦繡未央》（原名《庶女有毒》）的作者秦簡被與200多部小說的「調色盤」砸得不得不低頭承認了抄襲，但她尚不甘心地辯解自己只是在景物與衣著描寫上偷了懶，情節上仍是原創。

《楚喬傳》

在《楚喬傳》的抄襲事件中，類似的論調也並不少見。原作者瀟湘冬兒早在2013年就在微博上承認過抄襲並道了歉。然而時至今日，她也並未真的踐行她修改抄襲段落的承諾，彷彿道過歉就已萬事大吉。

為《楚喬傳》辯護的人，面對著大量「調色盤」和作者本人的道歉，仍能將《11處特工皇妃》的抄襲嫌疑局限在原小說中描述性的「遣詞造句」這一層面，以此撇清經改編過後的《楚喬傳》。

《楚喬傳》

甚至，就算攜著這麼多觸目驚心的「調色盤」上法庭，蕭如瑟、江南、老豬等一眾網路文學界的「元老級」人物，也並不能有完全的勝算——即使真的艱難勝訴，《楚喬傳》的小說和影視劇也早已賺得盆滿缽滿，來自法律的懲罰對於《楚喬傳》來說已經微不足道。

這便是現行法律「量化」抄襲的局限性。為了著重補償著作權被侵犯的「經濟損失」，這種「量化」當然是必要的途徑，然而，抄襲行為對整個行業創作精神的破壞，本質是不能被「量化」的。

《楚喬傳》

尤其當抄襲幾乎已經泛濫成一種網路文學界的行業風氣，那麼就已經不能再將「抄襲」單單看做是某一名作者的個人品德問題，僅僅追究這一個作者的具體抄了多少，需要付多少賠償金。抄襲所涉及的文藝行業沉淪，因此也並不能僅僅指望現行法律來進行規訓。

甚至可以說，抄襲的泛濫只是一個表象，其背後真正需要反思和批判的，是網路文學和影視劇大IP時代整體的功利主義與投機主義。

回到《楚喬傳》的例子上。原作作者瀟湘冬兒承認的抄襲，往小了說也許只是「遣詞造句」上的惰性，只需要向被抄襲的作者們道歉和賠償，往大了說卻能或多或少的折射出作者的整個創作態度。

《楚喬傳》

《楚喬傳》的情節基本不涉嫌抄襲，並不會被送上法庭去審視，但這些情節的創作，明顯也無法脫離「抄襲者」缺失的創作態度：這些情節充滿了陳詞濫調，即使是看上去相對新鮮的元素，也大多是對時下潮流的投機與迎合。

《楚喬傳》的主線劇情講述一個為人魚肉的女奴如何成長為體恤蒼生的女將軍，聽起來相當激動人心，但內核卻仍是一個「灰姑娘」的故事。

秀麗王楚喬

傳統「灰姑娘」靠善良，乖順吸引手握權力的男性，再在男性的幫助下實現階層流動；楚喬之所以只是一個新型「灰姑娘」，本質因為她命運改變的關鍵，仍然是「得到當權男性的青睞」——即使這次她用以吸引男人的籌碼，不再是傳統觀念里的「三從四德」，而是要做一隻難以馴服的「小野貓」，一個身懷主角光環的「女強人」。

《楚喬傳》

這也是最讓許多人不適的一點：無疑，在這個「女強戲」遍地都是的年代，《楚喬傳》不過又是一個披著「女強人成長史」外皮的瑪麗蘇愛情故事。

然而，除了「依靠男人和愛情上位算不得真正的女強人」這個槽點之外，以《楚喬傳》為代表的一系列「女強戲」所提倡的「慕強」價值觀本身就已經相當值得質疑。

這些故事不僅不批判，甚至可以算是鼓吹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並且進一步美化「功利主義」的不擇手段。

《楚喬傳》

這種「慕強嘲弱」的價值觀，本質和如今橫行於世的「成功學」毒雞湯一脈相承。有趣的是，正是在這樣的「慕強」價值觀下，「抄襲」才得以登堂入室成為了風尚：「成功」成為衡量一個人唯一的標準，而道德，正義，理想都變得統統不值一提。

因此，當《楚喬傳》第五集中，男主角宇文玥拒絕為楚喬和夥伴受到的欺凌和不公伸張正義，只對楚喬冷漠地強調「這是強者為王的世道」，不禁讓人覺得這其實也是許多抄襲者常會有的內心剖白。

正是因為他們相信了這種郭敬明式，不擇手段的「成功學」，才會覺得可以犧牲自己的道德準則去換取一個成為「強者」的機會。

故事中的楚喬身處女奴的屈辱境地，被命運推著要努力去長成一個「強者」，這本可以是一件相當振奮人心的事。

但在此劇扭曲的「慕強」價值觀下，給予女性個體的「強者夢」，竟然微妙地正當化了世道對「弱者」的欺壓和不正義：因為這種價值觀說，一個女人，一個「奴隸」沒本事通過成為「強者」來逃脫壓迫，那便是你自己一個人的罪過，任何無法成為「強者」的「弱者」就活該被欺凌，活該遭遇不公。

《楚喬傳》

頭頂瑪麗蘇女主光環的楚喬當然可以「有本事」成為強者，她沒學過烹茶也可以現學現賣，她目不識丁，連自己名字也不會寫，竟然就可以憑藉逆天的記憶力默寫下來整本佛經，可以說是宇宙無敵超級天才少女了。

更何況，她成為「強者」的路上，總有身處上位的男性傾心愛戀，出手相助，她的「強者夢」最終當然妥妥得以實現。

《楚喬傳》

但楚喬那許多同樣身為女性奴隸的小姐妹們呢？她們何嘗又不想去追尋一個「強者夢」。但這「強者夢」，對於沒有女主光環的她們來說，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個偽善的謊言。

在現實的重壓下，她們確實只能一直當個「弱者」。但這真的是她們自己的罪過嗎？投向這些「弱者」的冷眼與鄙夷真的就是正當的嗎？

《楚喬傳》

《楚喬傳》原小說的結局裡，楚喬最終與她的夫君一起廢止了奴隸制。但《楚喬傳》雖將自己包裝為一個「廢奴」的故事，女主角楚喬也被捧為一個能力超群的「革命先鋒」，但全書對「廢奴」的描寫卻止於瑪麗蘇女主的一個光鮮的政績，淪為了女主光輝形象的背景板而已。

電視劇改編來看，楚喬奴隸時期的劇情，對女奴配角的描繪依然淺薄。無論是嘴臉醜惡，刁難楚喬的反派女奴，還是楚喬想要保護的弱勢女奴，都是符號化，工具化的，一切都只是為了楚喬的瑪麗蘇女強人形象作鋪墊。

《楚喬傳》

由此可見，貼在楚喬身上的「女強人」和「廢奴先鋒」標籤，比起宣揚「女權」，更像是對當下「女權」潮流相當虛情假意的投機，將這些看似「進步」的標籤都當作了商業籌碼。

當然，一旦懷有一種「投機主義」的創作態度，當然不可能只有此一處的手腳。《楚喬傳》劇集還有另一處可以說是用力過猛的改編，那就是極大的增多了男一號和男二號的互動戲份，甚至還有了一場讓人極其莫名其妙的床上打鬥戲。

《楚喬傳》

與女主角的「逆襲」，「黑化」，「強者」標籤一樣，男性角色之間的曖昧互動，也是當下影視劇的潮流和「賣點」。這當然是腐女亞文化日漸發展壯大而產生的巨大「商機」。

但《楚喬傳》即使想出了賣兩名「情敵」男主角互動的招，來趕這個「商機」，都完全算不上有創意。

《楚喬傳》

有學者分析，早在十九世紀的英國愛情小說里，圍繞女性的三角戀中的兩名男性之間，常常會有曖昧張力。而在當下像《楚喬傳》這樣的中國影視劇中，這樣的「曖昧」往往被刻意炮製，過於泛濫，以至於流於輕浮，嘩眾取寵。

當男主角宇文玥與男二號燕洵在房間中打打鬧鬧，燕洵總是向宇文玥討要楚喬。實際上，在這段三角戀愛關係中，一旦這兩名男性聯結在一起，楚喬就又只能是一個可以被男性交易的「物品」，在其他時候總貼在她腦門上的「女強人」標籤於是又都不奏效了。

《楚喬傳》

但這其實才最接近楚喬真實的命運。在這個本質「慕強」的故事裡，楚喬的一切努力都是要去學習做個男性權威眼中的「強者」，甚至於是要直接學習如何當一個「男人」。

但一旦她面對著兩個真正男性的隱形聯盟，楚喬卻仍只是個被談論，被評價的女人。

也就是說，在所有投機的，跟風的時髦標籤背後，仍背負著抄襲醜聞的《楚喬傳》，其實不過是崇男與厭女在新包裝下的又一次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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