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SION/你所拍攝前一萬張作品都是垃圾

最新 07-03

就像東闔在上一篇文章結尾寫到的那樣：「有著同樣生活方式的人終究會相遇……」

Tom，第一次見他是在China Jewel的工作室。他是攝影師，我是模特。

起初，我以為他是學藝術相關專業的。因為他對圖像的視角、光和整體構圖的把握挺好的，且心思細膩。

見他時，除了一架單反，隨身的還有一台徠卡，在休息之餘，他便去拍周邊的生活。不經意間，他拍了幾張關於我的一些細節：手的小動作和整體的身體動態等，也許這是一個來自心理學專業的攝影師的獨特之處，通過人物細節來表現人物心理狀態。

他說他無意這樣做，但也許是受其專業的影響。照片就是一個人的眼睛，視角，心理，他在用照片表現人物的同時，照片也呈現了攝影師本人的內心。

每個人的作品，都來源於其生活經歷，委婉的表達並展示著「我」。

聊天過程中，我們聊到攝影技巧、相機、心理學以及他兒時「游擊戰」一樣的生活。「其實，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自己喜歡的事，並熱衷於它」，Tom說，「我喜歡拍照，從很小的時候就喜歡，開始喜歡拍花，拍景，直到有一次在大學的圖書館，我看到一幅油畫作品，是中國油畫大師艾軒的《聖山》，尤其是小女孩的那雙眼睛，就是特別清亮，被這個畫面和構圖, 人物的神情和狀態，還有手指和髮絲的細節所打動。我被大師技藝折服的同時，也啟發了我怎麼可以拍好人像。人是最複雜的，人的表情和心理活動都會隨著場景轉變，怎麼通過鏡頭把最自然的表情和神態是我人像拍攝的初衷，後來我發現有些人像作品是有力量的，有情感的，可以在不知不覺中對拍攝對象產生共鳴的。《聖山》艾軒

「關於拍攝體會，我發現我開始注意到的是拍攝對象的外型，行為或者面部表情，但實際上驅使我去拍攝的原因是我已經對拍攝對象產生了一種聯結，這種聯結可能來自於我的記憶中的某個人，某個故事，某種情感，再或者就是一種單純的喜歡，和好奇。有人說過好的攝影作品不是鏡頭決定的，而是鏡頭後那雙眼睛決定的。你的照片就像是月光下平靜的湖水，你心裡的月光是什麼樣子，照片就是什麼樣子。之所以有拍攝的衝動，不只是為了好的作品，也是為了取悅心裡的那個自己，往往這樣照片就有了自己的風格。」

「世界上最好的事是自由的地，無比放鬆的。」

其實，這句話的本意是「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都是免費的。」來自Virgin的一本免費宣傳冊。而在火車上看到這句話時，Tom的反應卻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是自由的地，無比放鬆的。」他說這才是他另一種更有趣的解釋吧！因為在火車上的這段時光似乎是一天以來英國人最放鬆的時光，下班後的閑暇。當人們最放鬆的時候，那才是他們真正的自己，所以他喜歡上了拍攝火車站的場景和火車上英國人「真實的生活狀態」。

在90年代初的中國，Tom是當時的超生兒，所以從小躲在西安的親戚家長大，由爺爺和奶奶照顧他的生活。他對那段記憶非常深刻，自然在他看到「帶有那段記憶的畫面」便會不由自主的將回憶追回到那一段時光。

「爺爺是一個兵工廠的廠長，人很帥，而且做事很有章法，家屬院的人都很尊敬爺爺。爺爺很喜歡看書，就和這個白鬍子老爺爺一樣，當他專註看書的時候，不敢去鬧他，因為專註的感覺很讓人敬畏，直到現在我還記得。現在的家裡還有一張爺爺年輕時看報紙的照片，表情很嚴肅，但那時的爺爺真的很年輕。」

「這個老太太也讓我印象深刻，我坐在她的對面，一路上沒有言語交流，只是偶爾抬頭看看對面坐著的胖乎乎的中國人，其他時間都沉浸在填單詞的遊戲中，感覺這個畫面特別的真實，就是反映英國人平日里在火車上的狀態，就是放鬆。」

《從前慢》木心

這是木心先生的一首詩《從前慢》。

在當今我們快節奏的生活方式中，似乎丟失了一部分叫做「生活」的東西，那些被快節奏所代替的浪漫、感動與思考。比如寫信、讀書……在我看來這些是浪漫且用心的。

Tom也提到：「在國內，也會有人在火車上看書，不過比較少。大家會習慣性的刷微博，朋友圈或者聊天。事實上，閱讀的習慣似乎離我們慢慢遠了。同樣的，我們給自己的時間越來越少，我們習慣性的把注意力通過手機和網路延伸到周圍人身邊，而忽視了我們自己的內心世界。其實當孤獨感和存在感在內心折磨著的時候，不妨打開一本書，讓自己內心的世界與書本里的世界連接，享受一時的平靜。」

「這是回考村（考文垂）的路上，偶然一瞥，獃滯了。窗外的風景呼嘯而過，看小說的姑娘顯得格外的安靜。她看書的時候就像打開了通向另外一個世界的大門，周身的嬉鬧，工作的疲倦，統統的被擋在書外。我其實特別好奇他們在看什麼，因為她看書的樣子好專註，讓人神往。」

「我來到英國已經一年，也即將離開。」他說他看到了很多不一樣的風土人情，而對英國的火車和火車站情有獨鍾，「因為從小看的最多遍的書就是《哈利波特》，每本《哈利波特》的最後一頁都有一個短小的簡介，簡介上上說當年貧困的作家JK羅琳，也是在火車上看到一個帶著黑色眼鏡的小男孩透過車窗對著她微笑，由此產生靈感創作出哈利這個角色，從此打開了魔法世界的大門。所以對英國的火車和火車站有著一份神秘的好感。實際上，在火車和車站，我遇到很多精彩的畫面，有的讓人眼前一暖，有的是讓人心裡平靜。」

分別，是每個人一生中必然經歷的情感;而車站就像情感的紐帶，在這裡相遇，在這裡分別，這一幕幕無時無刻不在上演。Tom說最早對於這個場景有印象是從朱自清先生對於他父親背影的描寫，「父親是一個胖子，走過去自然要費事些。我本來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讓他去。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可是他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我趕緊拭乾了淚，怕他看見，也怕別人看見。我再向外看時，他已抱了朱紅的橘子望回走了。」這段含蓄的文字讓我體會到那種無聲的父愛和隱藏的不舍，每每讀起這段文字，他都會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故事。

「當時在西安上學，每次寒暑假結束，都要坐大巴車回西安，老爸在汽車站送完姐姐和我，也會一路上開著車跟在大巴車左右，直到大巴車駛離市區，車上的我們心情是複雜的，既希望老爸快回家，又希望他出現在下一個路口，因為再見又是小半年。就像我開始說的，因為我心裡有分別，不舍的情感，但我看到她們在車站分別，我會毫不猶豫的拍下照片，因為這種聯結在我看到他們的時候就已經產生了。」

「在伯明翰New street火車站，清晨，奶奶來送即將離開的孫女，走之前小女孩眷戀的依偎著奶奶，看到這個畫面一天都是暖暖的。」

「車站讓我念念不忘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車站是一個很特殊的地方，它是一個城市與另一個城市聯結的點，火車就是那一條線，我們總是從一個城市去另一個城市，很多故事和情感都是從這個地方開始和結束，同樣的，它也是我們思念的人離開和歸來的地方，一個人讓人難過和幸福的地方。在平常的生活中，每一個站點都是我們匆匆而過的地方，一旦與我們的情感產生聯繫，再普通的地方都不再普通了，這就是我喜歡它的原因。」

其實在街拍和人像攝影中，常常會要求靠的特別近，這與所用的鏡頭和焦段有關係。然而，在心理學上有一個名詞叫做「安全距離」，就是當有陌生人向你慢慢靠近的時候，你會感到有壓力感，尤其是一個手裡拿著相機的陌生人，這種侵略感和壓力是成倍上漲的，這個無法避免，拍攝對象會有各種各樣的反應，多數是焦慮和茫然，外加一點點好奇，過兩三秒後，如果你沒有搭話，表情轉換為尷尬，下意識的轉移注意力，比如與身邊朋友聊天或者低下頭。少數人的反應是憤怒，盯著你。極少數人，會對你微笑。所以，如何靠近拍攝對象，但不引起拍攝對象的焦慮是一個挑戰。Tom說：「當我拿起相機的時候，我感覺街上走著的人們都是演員，他們有最自然的狀態和神情，尤其他們沒有台本，而你也不知道任何劇情。人們的表情和狀態都是一剎那的，如果沒抓住就錯過了，容錯率極低，幾乎沒有完全一樣的表情和狀態，所以，當我坐在火車上，我站在街邊，在猶豫要不要拍或者靠的更近時，我腦海就會想一句話，你如果不按下快門，你會後悔的。相比尷尬和面對可能出現的尷尬，我更願意選擇不後悔，因為這是來自我內心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