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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蔡國強:女兒改變了我

Q=外灘

A=蔡國強

Q:《天梯》這個項目其實結束已經兩年了,您自己現在看這部片子的話是什麼感受呢?

A:當然這個片子名字叫《天梯》,其實內容很多。圍繞一個藝術家的成長過程,跟家人的關係,還有跟他的故鄉,跟國家的關係。這一次因為在國內放映,剪掉了一點,但好東西還是好東西,我每一次看了都這麼覺得。

Q:當時是因為什麼契機想去拍這樣一部電影?

A:這個片子其實不是我要拍的,因為電影實際是人家導演的作品,也是他們的成果。

他們甚至開始也不知道這個影片會以《天梯》作為一個主線。開始的時候導演到處問,他也不知道主線是什麼,還挺不安的。有一次他聽到我跟做氣球的人正在討論那個梯子,等做氣球的人走了,他感到找到了一根主線。

整個項目的開始,我們工作室本來有一個女孩子就是讀電影出身的,她一直在拍我的記錄視頻,這個視頻主要都是給美術館用等。但她一直感覺應該拍一次記錄片,她跟我的朋友鄧文迪講了這件事,鄧文迪就跟熊曉鴿說,他們就開始找導演。後來就找了這一個Kevin(凱文·麥克唐納)。Kevin很聰明,又沒來過中國,然後也不大知道我。他們就問到我,這一個怎麼樣?(他們已經找了好幾個。)然後我感到這個很好,因為他不知道我,他可以帶領著很多觀眾去看我的藝術,還有中國。

Q:這次和電影人的合作,讓您有什麼不一樣的感受嗎?

A:有一點點不一樣,其實我是從到80年代末開始就一直有鏡頭在拍我,我做什麼作品,到哪一個地方玩,總是有鏡頭在拍。很長一段時間,我們也有一個日本人叫荒木,在《天梯》電影力也用了很多他的東西。他很年輕就一直跟著拍我,所以有鏡頭一直在拍是很早就習慣。

但是這個電影在拍的時候,他們對光、軌道、吊臂,各種各樣的大傢伙用得更多。他們壓力也很大,因為他們來的團隊都是很重要的人,包括那個攝影師是拍《布達佩斯大飯店》的,大家都很認真。所以我感到他們的認真也會影響到我,有時候我也要等一等,等他們布光,裝軌道。

Q:那有影響到你的創作過程嗎?

A:這倒不會,因為這是紀錄片,不是故事片。他總體是順著我的路子走,也去了幾次泉州。

Q:您的作品經常是要籌備很久,但是只有一瞬間的呈現,背後工作給我的感覺更像在做一個項目,或者說一種科學研究。

A:是。操作上是要非常嚴謹。但是即使這樣,再嚴謹,點火以後會怎麼樣也很難知道,尤其是比較大型的,像《天梯》這種,它跟天氣、跟即時條件、還有跟各個環節都聯繫得很緊。所以就是要相信命運,跟命運去對話,跟看不見的力量去對話,要畏敬這些。

Q:《天梯》到第四次才成功,還有其他沒有成功的作品嗎?

A:當然還有很多作品沒有成功,但是沒有嘗試那麼多次,不斷地挑戰不斷地挑戰。《天梯》因為在英國就做了兩次沒成功,上海一次,加州一次,四次,所以在故鄉那一次是第五次。

Q:奶奶她在看到《天梯》之後,有說什麼嗎?

A:好像沒說什麼,只是點頭笑笑,對。因為那天完了,我去跟她告別完也就走了。她拉著我的手問了一下說,你說我會死嗎?然後我又摸她的脈搏,我總是很一套安慰人的方法,摸她的脈搏給她算。但其實我摸的時候我就知道,她這麼老了,一下大一下小脈跳很混亂,有時候停很久再跳,這當然是很不正常的。但我就說,你看你的脈搏跳得那麼好,死不了死不了。其實我沒辦法安慰她,也沒辦法安慰我自己離開。當我再回來的時候,她就去世了。

Q:最後奶奶看到了《天梯》,真的很好。

A:是,我也感到我很幸運,作為一個跟她有這麼多感情,然後又是她轟轟烈烈的愛的一個孫子,能夠回到家鄉做一個作品給她看。否則我在世界上做了那麼多作品,她什麼都沒看到,如果連《天梯》我都沒做一個給她看,我想我之後做更大的項目的時候,會有更大的負罪感。就算她死了,但那時候《天梯》這樣一個還挺厲害的作品給她看到了,對我也有很大的安慰。

Q:您在片子裡面提到,在日本的經歷對您的影響很重要,打下了一些基礎,這方面可以詳細地說一下嗎?

A:因為來上海是我第一次離開自己的家鄉,讀大學。然後離開中國,第一個去的就日本,這個日後當然對我影響會挺大的。

日本我感到最大的影響還是,去了日本後發現,他們把中國很多古老的優秀文化禮節都保留在生活中,所以你能在生活里感受到中國的文化,或者是一種東方文化的內涵和生活狀態,這個是對我影響比較大的。

我去日本後,開始不斷地在世界做展覽、做活動。應該說後來我的藝術風格,美學追求,在材料、還有藝術形式上更有詩意的那一種風格,跟在日本有很大的關係。

Q:經常有人問你關於東西方文化怎麼結合的問題,您在片子里說乾脆不管這個,直接去跟外星人對話,我覺得這個想法非常有意思。您現在的作品也還是有「與外星人對話」這個主題在裡面嗎?

A:日本作為一個東方國家,很早就開始追求現代化和國際化,這個有近百年的努力在裡面。我去的那一個時間,剛好是他們的環境有點過於西方化。反正他們永遠都會搖擺,想要更好地把東方的東西保護好。我就對他們這種做什麼作品的時候都要考慮西方怎麼看,什麼是東方,什麼是西方,對這種感覺比較抵抗,所以我後來啟動了「與外星人對話」系列,想通過更大的話題出發,不管從東方還是從西方,從哪裡都可以與這個對話。

但不管怎麼樣,(這種文化融合)其實還是影響了我認識這個世界。它畢竟是日本人近百年的追求,在東西方(文化)裡面苦苦求說,有很多建築家、設計師,包括我的朋友像三宅一生,他們很多人都很不容易,他們也是在這個世界的舞台尋找自己的那一條路。

最後還是離不開文化的一些母體。他們這個文化母體,發展到以後怎麼進步?發展到一定的程度有沒有自己的文化?也束縛了他。還是說這個文化還源源不斷地一直在前進等等,其實都還是會有影響。

但是到後來,像我現在就有一種不管在西方,在哪一個國家,還是要跟人家溝通對話,然後可以把不同文化的優秀遺產和他們的祖先精神,都變成你的。沒必要太在意什麼是中國的。像我十月份要在西班牙普拉多美術館舉辦展覽,展覽名稱就叫《繪畫的精神》,內容主要就是跟西方的偉大大師,跟西班牙黃金時代的大師們的藝術對話。也沒有特別去注意什麼是中國的,就以今天活著的藝術家跟過去藝術史上的前輩們對話。

Q:您以前說過「火藥」是作為與自己和解的一個渠道,現在有新的變化了嗎?

A:火藥這個東西是針對我身上這個遺傳基因,有我父親那種老老實實、很謹慎。我不大認為做一個藝術家需要太謹慎,我經常開玩笑說這個做人當然好,是好事,但是做一個藝術,就是要開天窗的,藝術經常給你開一個天窗,讓你在作品裡面直接做表現。表現錯誤、表現腐敗,表現各種各樣,藝術家也要有點「壞」,你不能夠太老實。太老實的作品沒啥意思的,所以我用火藥也是想打破自己這種一板一眼,讓自己更難以控制。

這個東西到今天變化不會很大,因為火藥的妙處,當然還是不容易控制。另外我也不能控制它太多,所以我總是搖擺在這個獨裁和民主之間。因為做一個藝術家長期使用這個材料,就很希望越來越能夠控制它。但是你獨裁過分了,它的張力、它的民主自由就沒了。你還是希望它自由的,所以就只能在這裡面一直在搖擺。

Q:您在用火藥創作的過程當中,有遇到過危險嗎?

A:當然這個材料本身是有危險,慢慢我們形成一種使用材料的方法,就是大量的材料不會同時拿過來,使用的時候點火的東西也不隨便在身邊。當你做到萬無一失,或者是做到你可以點火了,才把點火的東西拿過來,這一套東西形成了一個規律。還有我工作室的助理們,很多都是女孩子,就更會細心。

但也有危險的時候,有一次我們在澳洲,正在準備材料的時候,焰火公司里發生了爆炸。那一次就很危險,把我們的材料都炸掉,我們大家差一點光榮犧牲。但這不是因為我們的失誤,是焰火公司自己在處理他們前一天剩下沒有爆炸的彈藥的時候,引起了爆炸。

Q:是在哪一年?

A:在1999年了吧。1998年還是1999年。

Q:現在您使用的火藥材料都是環保的嗎?

A:原生態的火藥,基本上是硫磺、硝石和木炭。如果說它絕對環保是假的,因為硫磺產生的氣體,那個味道跟火山口的那個硫磺味一樣,像我們有時候去泡溫泉也有那個味道。

但原生態的火藥基本上還是相對環保的。在焰火裡面用了很多色彩,有一些可能就是有毒性的,所以我們做國家盛典的時候,像做奧運會什麼,都會有一個標準,哪一些材料不可以用。然後盡量讓它無毒、無煙,也會利用政府的法規、政府投進去的科技力量和資金,幫助焰火公司使他們更快地環保起來。

Q:我個人感覺您最近這十幾年的作品越來越偏向人文關懷,和社會現實貼得更近了,而以前比較像是您自己個人的表達,我這個想法對嗎?

A:對。因為以前我的東西像外星人系列,還有那種宇宙型,形而上的東西比較多。然後也有它的純粹性,姿態非常有意思,有靈性精神。

但年紀大了以後慢慢還是會有一些變化,因為我有兩個女兒,感情很深,然後也有奶奶父親生病去世。本來那一種黑白的、比較意境高遠的那一種精神感,就越來越現實,越來越形而下起來,越來越靠近生活變化和情感。

Q:所以因此彩色的作品也變多了?

A:是啊。沒想到有很多悲傷的事情發生,反倒用彩色多了起來。

Q:以前的採訪里您經常提到奶奶和父親對您的影響,那女兒對您現在的創作和人生,產生了什麼影響呢?

A:當然很有影響,因為通過自己的孩子,(就好像)看到自己。我一直說我是一個男孩子,或者說我一個長不大的孩子,但長不大的孩子也會忘掉很多孩子時的自己,但現在通過自己的孩子,就會感覺到「我就是這個樣子的」。看到二十年前、三十年前、五十年前的我。我現在快六十歲了,現在從孩子身上,我看到我的作為嬰兒的時候,那個童年少年時候的自己的很多影子。

Q:她們很像您嗎?

A:確實像。我那個小女兒,應該我以前也跟大家分享過,她睡覺前我總是給她講故事,我可以連續講一個主人公的故事,給她講了五年,後來她越來越長大了,現在她13歲,我就發現越來越難講,因為不能隨便編。以前只要她睡覺之前,問她說昨天講到了什麼地方,她在說的時候我就可以邊聽邊編起來了,因為她如果不願意或者說想不起昨天的內容,我就感到沒必要再講了,但她總能想起來,於是我們就改變了另外一種方法,每天晚上她睡覺前我給她講一句有意思的話。

開始我以為這個最容易,其實也不容易,我就一直編,前一天晚上講「平衡」兩個字,你看你學習這麼努力,但也要注意平衡。然後就說了一大堆平衡的意思,然後就睡覺了。第二天又給她講「不完美的價值」,你看藝術家、好的藝術都是不完美的,這樣又說半天。第三天又講了「這個平衡和不完美其實又是矛盾的」。平衡創造了文明,什麼都很平衡,肯定慢慢就文明了,有時候不完美也很好,就這樣換來換去,找借口一直說,然後矛盾又是一個現實的存在,然後什麼是現實。就是意思找一些事情來解釋。

Q:因為您的大女兒也在做藝術相關的事情,那小女兒是不是也要從事藝術相關的事情?

A:對。小女兒是從小認準她會當畫家的。她很小就決定了,一開始我很怕她是有一種使命感那種,好像是我加在她身上的一個安排,這樣對她很不好。她強調這是我自己要做的,我就知道我會畫畫。現在她今年也拿了他們學校的藝術獎。我就想科學她也優秀,數學英語都很優秀,但可能還是畫畫更好些吧。

Q:在普通人眼裡,很多藝術家都是不走尋常路的,但我感覺您還是挺像一個普通人的。在您心中,藝術和藝術家是一個什麼樣的定義呢?

A:我就是一個普通人。我沒有定義,藝術家我覺得還是要真,首先是人吧。

因為藝術都是表現人的情感。我自己也是像《天梯》電影裡面,可以看做一個孫子、兒子還有丈夫,也做一個爸爸,這些每一個角色,首先就是普通人的角色。但正是在這些角色裡面,包括你跟故鄉、跟自己的老師、跟自己的祖國什麼的複雜關係裡面,去做一個人的生活狀態,和通過這個角色去表現藝術,比如說它的困難和它的溫暖。這是更有意義的,而且是真實的。

Q:藝術其實是融入到您生活裡面了?

A:是,我的小女兒她以後會成藝術家,我也是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我會成為藝術家的。

Q:您什麼時候有做藝術的想法的?

A:不知道,但我很怕上班。因為藝術家是個體戶,可以不上班。

Q:您上過班嗎?

A:那些女孩子(工作室)叫我去上班,很多事情在等著,所以我有一天就乾脆給他們宣布,我以後從此早上都不來了。要不然每一次去他們都給我白眼看。今天怎麼這麼晚來什麼什麼。我本來就不是想上班的人。

後來我就說我以後早上健身、在家讀讀書,等吃中午飯的時候再來。但他們也會想辦法說,明天早晨我到你那邊去,先工作,先到你家裡面工作,然後再跟你一起過來什麼的。

Q:那您創作的時候,尋找靈感的時候,會有一些特別的方法嗎?

A:這個東西說起來會顯得我很驕傲,但我不大操心靈感這種東西。因為我們就是干這個活的,就是天生的,總是各種各樣的想法很多。真正的問題是,什麼想法更有意思?什麼想法應該讓它實現?什麼想法是一種靈感?這個就有學問。

有靈感也不等於能夠實現得好。有時候要有很好的組織,天時地利的機會,又要有一個組織能力,要善於讓周邊的人能夠發揮出來。像《天梯》裡面有一個女孩子叫馬文,以前是我的助理,也是工作室的主任,她在裡面有很多對我的抱怨。所以你雖然有很多靈感、打算,但其實有時候也需要周邊的人大家很有共鳴的東西,大家才能幫你一起把它做得很好。大家提出很多置疑,本身對我也是一些減重。

Q:您剛剛提到和三宅一生是朋友,您平時會比較喜歡穿什麼樣的衣服?

A:我平時大概有三種衣服在穿著,上班下班什麼什麼,都穿優衣庫,我們家隔壁就有一家優衣庫,在百老匯。然後另外一個就是比較正式的服裝,Prada比較多。

有一些設計師朋友,像三宅一生他每年都送給我一些衣服。在我獲獎的時候,他就趕快叫我去他那裡拿衣服什麼的,然後我也不好意思光拿不買,我就拿一些,再買一些這樣。

採訪 _ 阿作

以上內容來自「外灘TheBund」(微信號:the-bu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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