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炸彈！地獄之門一再開啟，焦慮！挫折！陷入絕境的美軍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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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列斯特?坦尼：《活著回家 : 巴丹死亡行軍親歷記》，重慶出版社，2016年10月。

4月8日晚9點左右，大地開始劇烈地晃動。我們的腿抖得像篩糠一樣，身體時而前傾，時而後仰。一開始，我們還莫名其妙，過了一會就反應過來了，我們經歷了菲律賓群島不多見的地震。大地在顫抖，上帝給我們發出了警告：「我對於即將發生的一切，很不高興。」大自然的破壞力實在太驚人了，我們苦心經營的防禦工事被摧毀殆盡，還有很多武器彈藥被掩埋。對於我們絕大多數人來說，地震徹底摧毀了我們獲得勝利的僥倖心理，我們最後一點點的希望也被無情地剝奪了，世界末日即將來臨。地震將我們的精神和身體逼到了崩潰的邊緣，我們每個人都達到了自己的極限。我們每個人都想知道，我們究竟能忍受多大的痛苦——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痛苦——焦慮、挫折、迷茫。我想正是這場地震，促使金將軍下定決心投降。

巴丹戰役

第二天早上9點半，地獄之門再度打開，不過這次是人為的。日本飛機在巴丹半島上空肆無忌憚地傾瀉炸彈，投彈結束之後，又開始地毯式掃射，目標是人員、殘存的工事以及準備用於撤退的裝備。

我們驚恐萬分地奔跑。我們沒有任何還擊的能力，無法在戰場上保護自己。噢！上帝！難道這就是最後的結局嗎？我們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我們踏上的是一條不歸之路嗎？難道這就是金將軍與日軍交涉的結果嗎？這不可能！我們已經投降了，已經按照他們的要求解除武裝了，日本人為什麼還向我們開火？哪裡出問題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這些問題困擾著留守巴丹的每一個美菲聯軍官兵。我的心頭縈繞著一個噩夢，這就是南京大屠殺，中國軍隊在上海重創日軍，日軍進入南京後展開了瘋狂的報復，我們同樣給予日軍重大殺傷，日本人會用同樣的毒辣手段來對付我們么？難道這僅僅是巴丹大屠殺的一個開始，我們會被消滅？

日本飛機開始丟炸彈的時候，我和幾個兄弟開始尋找安全的庇護所，只要能讓我們逃離可怕的榴霰彈的死亡彈道，任何地方我們都願意去。我們在不遠處發現了一個菲律賓土著婦女平時用來製作麵包的一種叫作「巴賓卡」（音譯，一種菲律賓的甜蛋糕）的土灶。這種灶看起來像一個土墩，是用堅硬的黏土做的，大約4英尺高，直徑大約有6英尺。放柴火的洞不是很大，但是我們能爬進去，我和兩個兄弟爬了進去。經過烈火烘烤的黏土非常結實，我們獲得了一個理想的防空洞，雖然地方小點。灶的一端有一個小的開口，以至於我們中的3個人能夠爬進去。我們3個人在灰坑裡，大聲詛咒著日本人這種以投降為恥的觀念。如果他們再發動進攻，我們會重新拿起武器，對他們進行報復，打死一個夠本，打死兩個賺一個，槍支彈藥只要我們用心找，還是能找到不少。

15分鐘過後，日本人飛走了。我們準備走出這個「防空洞」，還沒來得及走出來，外面又響起了隆隆的炮聲，日本人的飛機又發動了第2波攻擊，又是轟炸，又是掃射。這次攻擊大約持續了25分鐘，我們抱著頭蜷縮在灰坑裡，動都不敢動。我們都想知道，外面的情況怎麼樣了，我們的夥伴有沒有找到合適的掩體，他們有沒有人受傷。我們不敢出來，生怕日本人又向我們發動第三輪轟炸和掃射。

我們足足在裡面又待了1個小時，才蓬頭垢面地從灰坑裡鑽出來，一個個都成了「黑臉包公」和「白髮小老頭」，狼狽不堪。我們在離掩體不到10英尺的地方發現了一個巨大的彈坑，在100英尺開外的地方密布著許多類似的彈坑。我們焦急地呼喊著朋友們的名字，很多夥伴陸陸續續地從藏身之地出來了。我目測了一下大約有30個人，另外一些人已經和我們失散了。他們有些人躲到了半坍塌的工事裡面，跑得快的躲到了附近的林子裡面。我們坦克部隊人不多，日軍主要攻擊附近的步兵部隊，他們撿人多的地方炸。

為防止日軍再次來襲，兄弟們找了一個還算完好的比較隱蔽的工事，躲了進去，圍成一圈，商量下一步該怎麼辦。大家氣憤地聲討日本人的背信棄義，七嘴八舌地討論著事態的發展。大家都有一個共同的感覺，我們落到日本人手裡，很可能享受不到戰俘的待遇，日本人會把我們當作動物屠殺。

工事里熱浪滾滾，大家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日本人來了我們沒有好果子吃。所以我們商量了一些共同的對策：我們將準備進行一次逃亡。我們不願意在成為俘虜後被殺掉，更不願意在沒有成為俘虜的時候，就在這個地方被炸死。如果轟炸和掃射持續到午後的話，我們就朝著馬里韋萊斯前進。

馬里韋萊斯位於巴丹半島最南端，非常繁華，我曾經在那的潛艇上吃過幾頓大餐，它和克雷吉多島隔海相望，兩者之間的距離只有3英里。只要我們能在那裡弄到一條船，我們就可以逃過去，或者把船開到菲律賓星羅棋布的小島上去，菲律賓有幾千個島，日本人沒那麼容易找到我們。我們就可避免滯留附近，等著日本人向我們舉起屠刀。

討論這些的時候，大家情緒為之一振。很快，悲傷的情緒又再次襲來，未知的恐懼又再次擊倒了我們。誰都知道，我們剛才的設想只不過是孤注一擲，成功的概率很小。由於擔心日本人的突然襲擊，沒有人敢走出工事，大家面面相覷，呆若木雞，即使有人說話，也是有氣無力。

日本人的飛機又來騷擾了幾次。到中午時分，轟炸和掃射突然停止了，就跟它開始時一樣迅速。我們等了一個小時，頭頂上再也沒有掉下一顆炸彈。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這樣。幾年之後，我們才知道日軍最高指揮官不接受金將軍僅僅交出巴丹，他們想要整個菲律賓群島，包括克雷吉多要塞，全部投降。金將軍一再解釋，克雷吉多要塞在溫賴特將軍控制之下，他沒有權力下令克雷吉多要塞投降。磨了好半天，日軍終於接受了巴丹守軍的投降。

4月9日，麥克阿瑟將軍從澳大利亞西南太平洋盟軍司令部發來了對於巴丹守軍的嘉獎令：

世界上沒有任何一支軍隊像你們一樣，在艱苦卓絕的條件下，以如此少的兵力，獲得如此巨大的成功。你們承受著難以想像的痛苦堅持到最後一刻。對於那些因失去了孩子而正在啜泣的母親們，我只能說，拿撒勒的耶穌的光輝，已經照耀在你們兒子的身上，上帝將把他們帶到身邊。

我們這些巴丹的守衛者們沒有收到嘉獎令，沒有聽到將軍對於我們的讚譽。相反，我們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子兒女以及戀人們，卻在焦急的等待中，聽到了這些感人肺腑的話。他們焦心地等待，卻等來了這樣的消息，將軍的讚揚，對他們來說，更多的是噩耗，而不能讓他們感到榮耀。我們的家人內心的痛苦無法言傳，這本身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在那個不幸的早晨，轟炸停止後，我們連剩下的所有人都回到臨時營地。此時此刻，我更加深刻地體會到了羅斯福總統在3月份所做的那次爐邊談話的真正含義。當時我們正坐在坦克里，時刻準備和日軍發生遭遇戰。我打開了無線電，調到短波位置，收聽從美國傳來的訊息。我們完整地收聽了羅斯福總統的爐邊談話。總統首先精確地解釋了菲律賓群島的地理位置，然後告訴他的聽眾們，新加坡和所有靠近日本的亞洲島嶼現在都處於日軍控制之下。羅斯福總統接著說：「取出你們的地圖，看看我們在遠東地區面臨的壓力。在任何一場戰鬥中，都會有少部分戰士為了整體的利益而做出犧牲。」他繼續解釋道，這樣部署兵力，並不是他的本意。「但是在這場戰爭中，你們可以從日軍兵力部署情況中看出，我們已經無力向菲律賓派出援兵、運送給養、補充裝備。」他接著說道。

我們不是傻瓜，不會聽不出羅斯福總統的弦外之音，當時我們已經非常清楚，總統先生所指的犧牲，意味著從大局出發放棄菲律賓戰場。我們都很清楚，等待我們的是什麼樣的結局——要麼戰死沙場，要麼淪為日軍的戰俘。儘管我們已經意識到我們將成為犧牲者，我們這些守衛在菲律賓的戰士註定要輸掉自己的戰爭，可是我們不會放棄，仍然保衛著這個群島，因為祖國需要爭取時間。

巴丹半島的所有作戰部隊，無一不遵從金將軍的號令，完全地破壞了所有的武器、彈藥、裝備。我甚至親手處理了我們連的一部分軍餉。索倫森連長悄悄地交給我一個金屬盒子，裡面有大約20萬美元的紙幣。他簡單地交代了一句，「別讓日本人得到這筆錢」，所以我決定按照自己的方式處理這筆錢。我想像著本來可以用那些錢購買的東西。我的思想在進行激烈的鬥爭，我從來沒有擁有過那麼多的錢，而且這些錢就掌握在我手裡，我想怎麼處理它，沒人會知道。20萬美元，能買多少東西啊！誘惑太大了！我決定把這些錢全部埋在一個地方，等幾個月後回來，把它們挖出來（當時我覺得戰爭在幾個月之內就能結束）。

我找到了一棵根系不是一般發達的大芒果樹，我在它的樹榦上刻下了我所在的坦克連的番號和我姓名的首字母，然後在它的根部挖了一個大約2英尺深的洞。我把裝了紙幣的金屬盒子放在洞里，在盒子上放了一些石塊，然後從附近找了一些泥土和瓦礫把洞填滿。在離開之前，我迅速地畫了一幅圖，簡單地勾畫了這棵樹的枝幹和干係的形狀，標明這棵樹離路基有幾英尺，離里程碑有幾英尺。回營地的路上，我竟然有些喜出望外，一路盤算著怎樣利用這筆巨款，讓自己以後的生活過得好一些。我一遍又一遍地自我安慰，說服自己做得沒錯，我只是在「執行命令」，反正這筆錢不能落到小日本的手裡。（現在回頭想來，人在那種瀕臨死亡的情況下，都還惦記著錢，看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老話，說得沒錯。當時真是幼稚可笑，在日本戰俘營的三年多時間裡，我差點連命都沒了，還要錢幹什麼！）

我們所害怕的投降終於來臨了。在等待日軍採取進一步行動之前，索倫森上尉再一次詢問我們是否要像金將軍向日本人承諾的那樣：集體投降。大多數人決定留下來，但也有一些人覺得如果他們去克雷吉多的話，也許能獲得更好的生存機會，更重要的是能獲得一些食物。

溫賴特將軍戎裝照

克雷吉多是一個小島要塞，它位於馬尼拉灣的海口處，扼馬尼拉灣之門戶，距離巴丹半島最南端的馬里韋萊斯只有3英里遠。因為它的地理位置在巴丹半島的尖端和馬尼拉灣之間，易守難攻，設防嚴密，給養充足，我們苦心經營了很長時間。這個面積不大的小島上，修築著遍布全島的鋼筋混凝土工事，地下通道四通八達（最著名的就是馬林達隧道）。這些地道足以抵擋日軍的任何轟炸。克雷吉多要塞裝備的29門重炮和59門大口徑加農炮，威力巨大，令人望而生畏，在菲律賓保衛戰中發揮著舉足輕重的影響。我們相信它能夠抵擋並擊退敵人的任何一次攻擊。麥克阿瑟將軍在3月11日轉移到澳大利亞之前，一直在這裡指揮整個菲律賓戰役。他離開的時候，將整個菲律賓的指揮權賦予了溫賴特將軍，溫賴特將軍又在這裡指揮菲律賓境內的所有盟軍武裝力量。（當然最後他也在這裡下令菲律賓全境的美菲軍隊停止抵抗。）

從2月中旬開始，巴丹守軍及平民，只能獲得以往一半的糧食配給量。我們當中的許多人得了瘧疾和痢疾，這兩種疾病引起的疼痛、痙攣和發燒等癥狀，讓我們倍受煎熬。考慮到這些因素，一些人認為克雷吉多——這個「永不淪陷」的要塞，能帶給他們一線生機。1942年5月6日，克雷吉多要塞固若金湯的神話破滅了，它還是沒能抵擋住日軍優勢兵力和優勢裝備曠日持久的圍攻。這一天溫賴特將軍被迫交出了四面楚歌的要塞，並命令在其他菲律賓島嶼上堅持戰鬥的美菲聯軍投降。

編輯：張玲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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