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豬房的老鄰居4
打煤場高高的後牆與陳超間隔著科家的入口,科家的深宅豪院雕欄玉砌錦天綉地,離著入口足足十米,一條虎視眈眈的狼狗把控著鄰里與他家間的距離。我們呼其科家或許只是一種先入為主的誤導,遠遠近近的人家大都不無景仰的討好地叫他科老五,他也欣然接納著老老少少們心悅誠服的市歡。科家的老五,如街頭的毛炎,在他們心目中的來路、分量不言而喻。而我一直以來只是笑盈盈的沖他點點頭,開明的他迅速報以旁人不易覺察的微笑。我不知除去了傻傻一笑逃之夭夭,我該如何面對自作聰明的窘境,科老五叔、科五叔、科叔、五爺……萬一他真不信科,萬一他真就較了真……打醬油的路怕從此荊棘密布!好吧,前輩,醬油三告罪了!科老五,五十齣頭、中等身高、偏瘦、世故駝(老油條的一種微駝姿態)、八字鬍、大背頭、朝眼兒鞋、402高級機修工象徵油垢的勞動布卡克、寸步不離雷鋒頭像的白色搪瓷茶盅。下班或休假一準你會見上在入口處端上搪瓷盅扯子的他。陳超其人,自惟至熟,秉節持重。你的鄰居里因為有了陳超及其家人的存在,你會體會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溫暖、自在。陳超與張家(六弟家)互為鄰居,我家後屋檐與張家間隔著曾鳳英,沼氣池旁邊的自留地連著張家後院的竹籬笆。左邊是科家豪宅森嚴的後視圖。籬笆內,地上、偏房頂見縫插針盆栽了花花草草蔥蔥蒜苗,正中一個葡萄架,規模不及蘇家的五分之一,架子下一張很小的石方桌。每年秋天會掛上若干晶瑩剔透的紫色葡萄。滋味和蘇家大抵相同,個頭卻會要大上許多。這完全得益於張家老主人閑暇時無微不至的呵護。張母母外冷內熱人人敬畏,幾乎每次上街都見她坐街沿藤椅上舒筋活血揉捏脖子膀子,我都是唯唯諾諾主動上前問候。她是我上街方向無處規避而且必須要打通的第一道關節。膝下我知曉的六弟(其實一直以來我們都稱呼其盧定)和一個哥哥。家裡買電視機前有一段時間我每天提上小凳子去他家噌電視。省卻了沿著沒有路燈的巷弄摸黑趕去小禮堂時極有可能遭遇上的狐疑和恐懼。倒霉透頂的王老二他早已把這條原本風平浪靜的坦途折騰得草木皆兵!
做夢都沒想到過的是,那一個普普通通的下午,在這條巷子里卻發生了一件生死攸關的大事,而且偏偏就發生在我家於六弟間。而之前我們之間甚至連點頭之交都談不上。那個下午,趁父母不在,他二位墊上小板凳火口上方割下一坨臘肉,一番象模象樣洗刷後,一個精心操持鐵鍋,一個熟練引燃柴禾,刀口處再一絲不苟塗抹上原封未動過的鍋煙灰。一切都在有條不紊中緩緩推進,而危機此時也正悄無聲息地步步逼近,滴答,滴答,咕咚,咕咚……(吸氣聲)……香!通紅的火里,忘情的火苗掙脫了小手的駕馭肆無忌憚地搖曳,膨脹,旋轉,翻滾,燃燒,呼呼,呼呼,咕咚咕咚,咕咚咕咚,鋥黃的臘肉在音符般跳動的水泡中散發出濃濃的肉香。所有人正飢不擇食狼吞虎咽著臆境中的饕餮盛宴,一束意外躥出灶門的火苗幾乎同時點燃了座位後高高支起的樹丫,噼里啪啦,嗶嗶啵啵,火光瞬間映紅整個房間,也映紅了三位目瞠口哆的臘肉狂。無頭蒼蠅般抓扯推搡著對方狼奔豸突般一次次試圖逃出火海,卻一次次被灼熱的火浪趕回原地,救命啊!救命啊!火勢藉助過道的疾風,越燒越大,越燒越寬,越燒越狠,越燒越狂,滿天遍地都是張牙舞爪的火魔。六神無主的三位終於失去了再次掙扎的勇氣,相互拉扯著對方,死死擠作一團靠在牆角。入地無門,上天無路!才僅僅只是數十秒時間,整個灶房已然化為火海,兄弟仨窮途末路命懸一線!嗖的一聲,如神兵天降般,滾滾濃煙中衝進一個矯健的身影,拉起束手待斃的兄弟仨一次次衝出火海!六弟!沒錯,正是我們這位,在置身事外的自己與素昧平生的別人面臨生死劫難的時候所義無反顧的選擇,將生的希望一次次留給別人,將博取希望的危險一往無前地挑於自己羸弱的肩頭!這就是我們這位籍籍無名的鄰居,這就是我們這位捨生忘死的英雄!
那一場眾所周知的暴風雨過後,巷口土坡上的木板公廁轟然倒塌,一夜之間變成了巷子居民自發的垃圾堆。那一年被哪裡來的一輛推土機剷平後很快落成了一幢三層高樓,主人我以前沒有見過,母親、隊上的社員都叫他發娃兒,春牛兒的兄弟。緊接著的另一年他前面又有了魏家的廣廈。於是巷子靠我家這方的尾家變作了魏家。
那一年,我的樂土香草地一部分被生產隊置換進了張大爺一大家子十幾間小青瓦,並年不抽煙喝酒的平頭六楷模把和王小蓉的婚房安置到了香草地,我上樑傳了瓦。哪一年,張里農擠了進去,哪一年……直到偌大一片香草地朝穿暮塞蠶食殆盡。那年大馬路擴建,政府以一樓一底十數間樓房再次把張大爺家向前推進到了馬路邊,另一邊巷子的尾家便換作了彼張家,不過,此時的房主人已經更換為了張幺爸兒。
到今天那場曾經觸目驚心的火災在腦海里已然顯得一鱗半爪七零八落,到底是起於房頂上年久失修的高壓線意外折斷,還是哪家裡年深日久的電線鋁心老化自燃?到底是八八年還是九零年?可以肯定的是,火情是從階梯上那排房子起的頭,從王老二家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楊家、蘇家方向傾瀉。眼看著巷子對門的人家救火揚沸危在旦夕,卻極富戲劇性火苗突然從元娃家隔空燒到了對門的陳超家!喪心病狂的火苗,恣睢無忌,莫敢誰何!彷彿整條巷子一草一木連天也絕不會放過,烘烤,點燃,吞噬,擋我者死,逆我者亡!原本是隔岸觀火的局勢,藉助火勢引發的超強氣流,巷弄兩頭貫通的特殊環境,急轉直下,攻城略地,勢如破竹,雷霆萬鈞!明火執仗的火焰,滿天穿梭的星火,繼而引燃了陳家隔壁的科家、六弟家,眼看著被狂風夾雜著熱浪從六弟家房頂掀起的大團大團熊熊燃燒的草屑斷梗浮萍般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南屋阿……屋阿彌……南屋阿……屋阿彌……倏忽間,極速下沉,對準我家二樓瓦頂直撲!快搬,快搶!如夢初醒般,才想到搶搬鋪蓋被褥衣服褲頭。而此時,巷子里早已炸開了鍋,矇頭轉向的婦道人家、孩子們哭的哭,鬧的鬧,射的射,飈的飈,站起的嚇攤倒,攤倒的拚死想爬起來逃跑。一時間,哪裡見過如此陣仗沸成一鍋粥的我的鄰居們人仰馬翻,鬼哭狼嚎,左衝右突,如何是好?而巷子里救火與搶灘的戰鬥卻一刻也沒有停歇!時間就是生命!時間就是家園!老弱婦女們往外搶運著衣服被褥罈罈罐罐,男人們幾個一組抬出桌子衣櫃,而更多的見義勇為的青年、壯年、無關人員則分頭到啞巴堰等地提水,如我所熟悉擊鼓傳花的方式幾個一組一條長龍向一線的滅火勇士源源不斷輸送著水桶、臉盆、馬桶、痰盂。元娃兒的哥哥、六弟、潘的兒子撇下自己的父母家庭爬上元娃幾家的房頂上拚死往下踹瓦片!斷椽絕火!巷子里的火勢如虎波俊浪般山呼海嘯地動天搖,一切都已經到了一發不可收拾,一切努力都必然是枉費心機徒勞無益!那一團搖搖晃晃後直撲而下人命關天的火源,彷彿已經點燃了瓦椽!千鈞一髮之際,火災終於在無力回天灰飛煙滅的邊緣被及時趕到的消防戰士控制,撲滅。幾天前再次提起這次二十年前的火災時母親依然千百次般感慨萬端,彷彿心有餘悸,卻又不吐不快,小毛、德娃兒兩口子從自己家裡衝過來,把毫無瓜葛的自己置身於無關痛癢鄰里岌岌可危的危機中,二話不說一次又一次往外搬運東西,到最後沒喝一口水沒有一句感激悄悄離去!他們和六弟等人臨危不懼堅強不屈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崇高精神,永遠值得我、我們、後人、和時代緬懷、百世稱頌!我想,那是巷子人家相濡以沫不是親人勝似親人最樸素年代最真摯情感的流露,那是一場面對一己私利和道德公理毅然而然奉為楷模最值得紀念的決絕,是幾十年鄰裡間同甘共苦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最真實情感的由衷體現,那同時也是一場父老鄉親弟兄姊間最奮不顧身捨生忘死的激烈戰鬥和無私奉獻。拿下火災,人人為我!拿下火災,我為人人!
巷子里的人家明月入懷苦中有樂,每天12:30準點收聽評書聯播,誰擾和誰惱,愛吃不吃,你管我!豬少吃一頓就餓死了?我還就不信了!農民家家戶戶拉線廣播,居民家裡高級的半導、收錄、紅燈機。巷子里的孩子個個都看電影,哪裡演都去,越南寮國柬埔寨,日本蘇聯菲律賓,葡萄牙邁阿密蘇門答臘剛果金,只要放,管他何種膚色,管他那方語言,是人就看,管他公母,提上小板凳扛起大竹椅來上一場說走就走的遊戲!天涯海角千萬里也追尋著你!就像曾經小禮堂萬人空巷的九英寸,公里開外挨肩擦背揮汗如雨,皺眉瓦臉人手一架顯微鏡!你媽的毛,那麼有錢的郵電校,你加一英寸嘛!除了我類膽小如鼠之輩,他們幾乎都不帶錢。誰讓你帶?誰請你看?他們個個都會戲法,「站你面前把票給變沒了?」,當然不是!「把你兜里錢給變沒了?」,靠!含血噴人!那是小偷!個個都是我佩服得五體投地的高人,站你眼皮子底下給把自己生生變裡面去了!門票,切!有哪個錢,老子不曉得買東西吃!優勝略汰,適者生存!該老子倒霉,買東西的錢全拿來看了電影!我兩位兄長,區區個郵電校如入無人之境!隨便哪個場子,指個突破口,就是瀘定橋,老子分錢不帶照過不誤!跑不贏老子就躲,躲不脫老子就打,打不贏大不了集中營。那次果然就把自己打進了集中營!沖牆下蹲守抓住他膀子的眼鏡蛇就是一定子!眼鏡打眼窩裡!嗚嗚嗚嗚嗚,給老子賠起,賠老子湯藥費!你娃娃屁兒黑呃!如果不是全生產隊的年青社員拔刀相助不知會鬧出怎麼樣難以收場的結局。受他的邀請,我去過唯一一次生藥廠看電影,因為我的存在那次他並沒選擇我已知的他的絕活,但是也出乎了我當初萬萬以為的預期,請我,怎麼可能會不買票呢?小見了,小見了,呵呵。沒曾想,到了,他居然真就沒有奔小窗口!似乎還沒有一丁點關心那個地方的舉動。未必真沒帶錢?還是激動而忘卻?不會吧!難道請我到此只是為了陪他苦苦等待耐人尋味芝麻大開門的已經無法扭轉乾坤的倒數五分之一?阿米兒,給老子沖!沖啊!衝進去趕緊快殺出來,踩死劃逑不著!散場了!我親愛的哥子,你該不會是挖空心思打起來兄弟賣管血請你的窩屎主意了吧?令我匪夷所思的是,原本一塊兒站鐵門外密密麻麻人堆里的他,心神不寧來來去去,猛然發現新大陸般不知沖哪裡大步流星趕了過去,甚至沒容我捕捉到他清晰的線路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老三,老三!」。天啊,他居然會是在鐵門裡邊喊我!儼然款爺不差錢的他大模大樣和門神一番鄭重其事的交涉後我被交換了進去,而必須出門一趟的他,在我剛剛邁入柵欄還沒辨清方向,重新又出現在了後面拍我肩頭!活見鬼!生藥廠認了親,歸了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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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見不如懷念
※杭州,飛舞的蝴蝶
※絕口不提,我喜歡你
※拒絕被安排的人生
※《書香指尖》三年游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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