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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工地做民工

作者前言:我寫下這篇文章即沒有要強迫其他的年輕人來工地受罪,去工廠做民工受苦,更沒有惺惺作態宣傳基層職業的光榮。我只是寫出我成為民工後感到有趣的地方,僅僅寫出這份職業給我的感受。

本文由豆瓣用戶@梅山君 授權發布

「梅山君,你跟我在電視的動物世界裡看到的麋鹿很相像。」老伍點了支煙,煙頭在黑夜裡顯得特別亮眼,他猛吸了一口,慢慢從嘴裡吐出,用蹩腳的普通話說完了剛剛的話,笑著露出比他手指還要少的牙齒。

「啊?我長的像麋鹿嗎?」,我疑惑的望向了他。

「不是長相,而是你跟它們一樣類似瀕臨滅絕了,你是年輕人,我們這裡都是一群死老頭,現在還願意去工地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你在這裡害我們整得像保護國家動物一樣。」

聽完老伍的話,我哈哈大笑了幾聲對他說,謝謝您們一直用心照顧我。

2017年我在體驗做代駕司機時遇見了一位熱心腸的老闆,幾次熟絡後老闆得知我正在不斷體驗各種不同行業的生活,也或許熱心腸的老闆看我長得較為誠實可靠,他突然用一種類似電影《功夫》賣武林秘籍的乞丐的口吻說,你我相識也是一種緣分,你願不願意跟著我吃苦,來我的公司幫忙,你可以體驗一下人生,正好我也缺人。大概是老闆的熱心腸與誠懇的眼神,我答應了他,就這樣,我辭去了代駕司機的工作,像小說一般莫名其妙的劇情發展,也是我為什麼會成為民工的原因。

對於經常聽到人們用「搬磚」來比喻他們的工作,我覺得這個詞不僅謙虛描述了他們的收入,還能形容他們的工作並沒有大家想像的好,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真的會跑去搬磚,並且這個磚是結結實實的水泥紅磚。我做民工時會一般遇到什麼活呢?搬水泥,抬鋼材,刷油漆,打螺絲,焊接鋼材等等,一切只要你能想像出普通民工應該乾的活,我都會遇到。而成為一個民工是否比想像中來的有趣?偶爾我會在心裡這樣問自己。我想民工的工作大多是都是一些枯燥的機械流水線工作,雖然這些工作時間較長,能給予很多時間自我思考,只要在集中力較小和不危險的情況下,我都會去想一些從來沒有想過的奇怪問題,例如:現在身體流的汗,來自昨天喝的那一杯水?金城武知道我跟他長的一樣好看嗎?不再是九大行星的冥王星會覺得自己孤獨嗎?

夏天,工地與車間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燒烤爐,每一個進去工作的人都必須抱著被烤熟的心理準備,單單有心理準備還不夠,還必須戴著安全帽,穿著長褲,偶爾燒電焊時還必須穿著長袖,包得嚴嚴實實來確保自己不會受傷。在工地幹活不僅沒有風扇,並且光線不足時還必須插上太陽燈。太陽燈,顧名思義,不僅能發出像太陽那樣的光芒,更能散發出類似太陽的熱度,試想一下,在一些密不透風的工地,地下室工作時,還必須持續懸掛高溫的太陽燈。工地伴隨炎熱的還有各種蚊蟲,一些不知名的蚊蟲特別喜歡追著你咬,咬的地方不僅癢,偶爾還會紅腫疼痛。但你必須在這種環境下專心工作,否則你又會迎來新的問題,那就是安全。

做民工最應該注意的是安全問題。無論是工廠還是工地,總有無數的標牌與紙條告訴你,注意安全,安全第一,請佩戴安全帽,懸空作業請繫上安全帶等等,儘管如此,也總有無數的人會受傷。基本能想像的各種受傷方式,在工地與工廠都能發現,例如摔傷,撞傷,燙傷,刮傷,觸電等等。而造成工傷的原因一般來源於民工們的馬虎大意,偶爾一些小細節沒有注意到,就會造成連鎖的蝴蝶效應,像電影《死神來了》那般誇張巧合地進行著悲劇。剛去工廠上班的第一天,就因為自己精神不夠集中才會被其他民工用鋒利的鐵板刮傷了左手手腕,雖然只傷及了一點血管,但流出的鮮血也足以讓自己感到害怕。儘管廠長馬上就帶著藥箱幫我包紮,但因為這事被其他工友恥笑了一個下午,說我想不開,像割腕自盡的殉情的人。當然替我包紮的廠長也有吐槽我,讓我以後注意安全,還說我其實流點血是應該的事情,畢竟你是要來賺血汗錢的,光出汗不流血,怎麼能叫血汗錢呢?

血汗錢非得流血才顯得珍貴嗎?我經常會思考這個問題,可是我不知道答案,但我知道流血是一件異常痛苦的事,在我做民工時見過最慘烈的受傷流血事件。那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炎熱下午,有一陣撕裂空氣的叫喊聲突然從正在運行的各種機器中崩裂出來,資歷深厚名叫老謝的老員工因為操作切割機不慎切斷了自己右手的兩根手指,所有的人突然停下了手中所有的工作似乎都被眼前悲慘的畫面震懾住,只有剛從倉庫出來的廠長猛地沖了過去,一邊大喊叫救護車,一邊讓人拿藥箱,直到那時所有人才逐漸恢復了意識。

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將近50歲的中年人發出那麼撕心裂肺的嚎叫,老謝癱在地下縮成一團,他用充滿青筋又骯髒的左手用力地按住受傷的部分,但不斷從傷口洶湧噴出的鮮血彷彿淹沒了他的一切,面色和嘴唇慘白的如同頭頂若隱若現的銀絲,帶著眼淚的血紅眼睛仍不忘看著地面上原本屬於自己的手指,看似身經百戰的廠長正不慌不忙地處理這一切,實際額頭上的汗珠卻不斷出賣著他的鎮定,時間不斷忘情地流逝,看似充滿希望的救護車終於緩緩的駛來,但實際上它的聲音就像喪鐘一樣提醒著所有人這並不是夢,而是悲慘的現實,最後工廠的經理陪同受傷的老謝一起上了救護車離開了工廠。廠長雖然臨時召開了緊急會議安撫了車間的所有人的情緒,但一切都於事無補,因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廠長身後老謝遺落了沾滿血跡的衣服,衣服上的污跡和血跡混為驚悚的硃紅色,讓人分不清衣服原本是什麼顏色,最後下班前廠長默默走到車間黑板上寫的「無事故車間174天」,用右手擦掉了三位數的粉筆字,填上了讓人絕望的數字「零」。

第二天上班開早會時,聽經理說,當天老謝幸好得以廠長的急救處理,在醫院經過三個小時的搶救終於成功把手指接駁上,讓我們不要擔心,工作注意安全。但實際上我們內心都清楚老謝他的手指可能不會跟從前那樣靈活。同時從受傷的那天開始,我再也沒有見過老謝,聽人說他與廠方協調,拿了一筆賠償金,回了故鄉養老。

成為一個民工後,日常的吃住都是窩在一起。在工廠吃飯都是大鍋飯,既沒有挑的時候,更沒有不吃的時候,無論多不好吃都必須吃,除非你想沒力氣幹活。幸好我們的飯堂阿姨是一位專一長情的人,她專門制定了一系列套餐,如果星期二該吃什麼,那麼下個星期二也一定會是這樣的菜,正因為如此,將一道菜烹飪了百千回,總會明白什麼時候該下多少油鹽,該用什麼火候,廚藝自然爐火純青。剛來到飯堂吃飯,我覺得飯堂阿姨的紫菜蛋花湯弄的非常好喝,可是有些民工卻只是略嘗一二。後來才知道原來這紫菜蛋花湯已經連續做了5年以上,每天兩頓,也難怪會這麼好喝,但仔細想了想往後做民工的日子也將會被這個湯陪伴多年,頓時便開始少喝了,害怕將來喝太多會膩。在這裡寫出一個小插曲,每個禮拜天中午下班前,民工們工作的氣氛都會非常詭異,許多人都會沒有心思工作,原來星期六晚飯有炸雞腿吃,飯堂阿姨一般都是算多了人頭,而多出來的炸雞腿會在第二天中午給先來吃飯的人。每次下班鈴聲一響,民工們都會自發地演變成跑步競賽,而最先到飯堂的人永遠都會有雞腿吃,雖然我永遠都搶不到雞腿,但打從心底覺得他們真是一群可愛的民工。

如果民工去工地,那麼又該怎麼吃飯?如果類似一些偏僻的工地,一般都是有其他民工去附近打包飯菜回來一起吃。要是在繁華的地段,物價較高的區域,工頭都是一人發10塊錢民工們自行解決吃飯問題,有的民工會選擇步行很遠去吃個便宜的快餐,但發現很多民工即使附近有便宜的快餐都會選擇吃泡麵,聽他們說因為這樣可以省錢,我不知道能省多少錢,但我知道一個泡麵肯定不夠飽,我偶爾會偷偷帶些饅頭或者冰棍進來一起分享,幾個民工躲在工地下面偷吃饅頭喝過濾水的日子,其實也不見得會非常凄慘,大家會開開玩笑,說一些對方不知道的故事。我給他們說太宰治,毛姆等作家,一些經典電影,或者我做其他職業時發生的趣味故事,雖然他們有點不懂,但也會一邊抽煙一邊認真地聽我講,偶爾也會告訴我他們看的一些網路小說或者武俠小說有趣的情節,或者會唱一些我從未聽過的民歌。

和民工住在一起,最大的感受大概是髒亂臭。每次回到宿舍,打開門被迎面而來的刺鼻氣味攻擊,偶爾會懷疑是不是因為這臭味直接把臭氧層破壞了。但其實也沒有我描述的那麼髒亂臭,畢竟民工勞累了一天回到宿舍,全身臭汗,脫鞋襪也一樣,所有民工幾乎擠在同一個時間排隊洗澡,為的就是能夠早點洗澡早點休息,有的人經過一天的忙碌實在累得躺在那裡不動。其實大多數民工都是愛清潔的,只是在工地工廠的時候,渾身灰塵污跡,經過一天忙碌,臭汗灰塵粘在身上都是沒有辦法的事,當然也希望能有空整理一下宿舍,只是民工都太累了。實際上,民工們對於自己身上的臭味是有自知之明的,我和很多民工一樣,偶爾從工地回來,擠公車的時候,排隊吃飯的時候,都會害怕自己身上的氣味影響到他人,總是小心翼翼躲在一旁離人群遠遠的,希望自己盡量不要給他人造成影響。擁擠的宿舍住滿了民工,其實大家相處都非常和諧,因為一到深夜他們都累的馬上睡著,剛住進宿舍的那幾天,因為還沒有習慣這樣的生活,有時候晚上睡不著都會聽著他們類似交響樂團般的打鼾聲,左邊的床打鼾一下未完,右邊的床用鼾聲接著回應,偶爾聽到這些打鼾聲,我想民工他們在白天幹活都特別努力,特別累吧。

我也曾經在工地居住過一晚,更確切來說那不算住,算是待在那裡幹活。嚴格來說,任何施工中的工地都是不允許住人的。只是那次是公司承包下的工程趕工的最後一天,第二天要驗收工程,可是還剩幾個天花吊頂沒裝,必須等膠水幹了才可以裝上去。而我和老師傅老伍留在工地,直到裝完了吊頂才可以離開。在等候干膠的時間,我趁機觀察了夜晚的工地,的確不合適居住,工地每個角落幾乎都有泥沙碎石,光線不足,用水用電也有限制,蚊蟲就更不用說了,並且還隱藏很多安全隱患。但實際上我也見過一些工地住人,我想他們在工地居住的原因,一來是為了方便開工,二來是害怕有人闖進工地偷東西,或者有好事人帶著好奇心進來玩耍,實際上工地太多隱患,工地嚴禁閑雜人等進入,為了杜絕安全事故,才只好夜裡留人居住在此嚴格把守。

那天晚上在工地留守時,老伍給我說了許多話。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下面的話。

「梅山君,你跟我在電視的動物世界裡看到的麋鹿很相像。」老伍點了支煙,煙頭在黑夜裡顯得特別亮眼,他猛吸了一口,慢慢從嘴裡吐出,用蹩腳的普通話說完了剛剛的話,笑著露出比他手指還要少的牙齒。

「啊?我長的像麋鹿嗎?」,我疑惑的望向了他。

「不是長相,而是你跟它們一樣類似瀕臨滅絕了,你是年輕人,我們這裡都是一群死老頭,現在還願意去工地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你在這裡害我們整得像保護國家動物一樣。」

聽完老伍的話,我哈哈大笑了幾聲對他說,謝謝您一直用心照顧我。

我想老伍內心認為其實工地也沒有大家想像中辛苦,但或許時代不同了,太多年輕人有其他的想法與追求,大概覺得以後會沒有年輕人願意來工地。而我腦子的組成結構與常人不同吧,既然誤打誤撞來到了工地,老伍不想眼睜睜看著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傻瓜就這樣死在了工地,才這麼用心的照顧我,教我許多只有在工地才能學會的東西。

我寫下這篇文章即沒有要強迫其他的年輕人來工地受罪,去工廠做民工受苦,更沒有惺惺作態宣傳基層職業的光榮。我只是寫出我成為民工後感到有趣的地方,僅僅寫出這份職業給我的感受。我想我收穫的最大感受是那天晚上站在工地樓上,眺望遠處城市的華燈璀璨,我能清楚記得,我曾經在這個工地搬過水泥,又在那個天台燒過電焊,那座大樓的某顆螺絲就是我親手打下的,哪怕再過許多年,我依然能清楚記得。而這些建築物,說不定直到我離開這個塵世仍然保留在這個世界,想到這裡我有一種莫名說不出來的興奮。

這個夏天我經常想起,暴雨傾盆打在整個工廠車間頂上的鐵皮棚上轟轟作響,民工們都只做事不說話,因為說話都聽不見。我想大概我們民工就如同螺絲釘,不會說話的螺絲釘,一顆微不足道的螺絲釘,就這樣牢固地打在日日夜夜生活的這座城市,默默無聞。

對於自己變成一個普通的民工,家裡人是怎麼想我的,而我是怎麼看待自己呢?其實我從不覺得我變成一個普通民工有多不好。那我又是怎麼告訴給家人的?有一次,我剛從工地下班便匆忙趕去夜校上課,在滿是晚霞的夕陽下,路過每天必經的天橋,突然電話響了,手機屏幕顯示的來電是母親,我想她又會詢問我跑到哪個城市去了,又做著什麼工作呢?剛開始我不想讓他們擔心所以沒有說,我想大概所有的父母都不願意讓自己的兒女跑去吃苦。後來我想其實告訴父母也沒有什麼問題,我最終抱著被罵的心理準備將一切和盤托出,幸好最後他們還是認可了我的想法。

我時常在腦海里想像著那個時候我到底是怎麼告訴父母的?其實我也不太記得清楚。

如果那時候有類似電腦遊戲的上帝視角,我想那大概是突然有一陣微風輕輕晃動了天橋上的不知名盆栽的花,在紅彤彤的晚霞下,有一個仿似與所有場景都格格不入的年輕人,穿著破舊又骯髒的衣服,他站在下面是川流不息的車輛的天橋上,流著渾身大汗正在低頭用手機通話,手機的話筒不知道傳來了什麼聲音,可是那個年輕人只是突然傻傻地笑了一下,用滿是污跡的手背擦了擦額頭,對著手機帶著笑聲說了句。

「媽,我在做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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