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寶玉飛腳踹襲人、大鬧攆晴雯的那些事兒
說說寶玉飛腳踹襲人、大鬧攆晴雯的那些事兒
第三十回的回目是《寶釵借扇機帶雙敲 齡官畫薔痴及局外》，看題目，這裡沒有襲人的事兒，後面的第三十一回回目是非常著名的橋段「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從表面來看，一切那麼安然，一切那麼平靜，甚至「作千金一笑」讓多少人想起來都是無限的美好，是晴雯的嬌俏，是寶二爺的寵溺，丫頭做到這份上，自然也是無上的榮耀。可是打開書看的時候，才知道不是那麼回事兒，隱在回目里的故事，原來還有很多。這故事不僅有襲人挨了生命危險的一腳，還有晴雯生命危險的撞牆事件。這一切，自然都因為寶二爺。
寶二爺常說「女兒是水做的骨肉」、「我見了女兒就清爽，見了男子就渾濁」，可是，怎麼就會飛腳踹了「水骨肉」呢？這一切，還得從老太太的打醮清虛觀說起。老太太是個信道的，所以她老人家祈福的活動就安排在了皇家道觀——清虛觀，鳳姐兒更是曲意奉承，安排了戲曲等快活玩意兒且按下不表。正高興的當兒，道觀的張道長就說話了：「前日在一個人家看見一位小姐，今年十五歲了，生的倒也好個模樣兒。我想著哥兒也該尋親事了。若論這個小姐模樣兒，聰明智慧，根基家當，倒也配得。但不知老太太怎麼樣，小道也不敢造次。等請了老太太的示下，才敢向人去張口。」我們來看看張神仙提親說的這個姑娘是誰？年齡十五歲，門當戶對，聰明智慧，樣樣般配。這個時候寶玉還沒有過十五歲的生日，林妹妹比寶玉還小，這一句話，寶玉就急了，顯然不是林妹妹!寶玉雖然當時沒有表現，此事也被老太太輕巧巧地帶過，可是第二天再邀請去清虛觀的時候，寶玉就大不受用了！老太太也拒絕出席。這事也巧，薛寶釵剛剛被宮裡的元妃娘娘賜了和寶玉一樣的禮物，素來不喜歡首飾的釵姐姐迫不及待地戴上了紅麝串，薛寶釵也是十五歲，薛寶釵也是根基富貴，薛寶釵也是聰明智慧。如果再往前捋一捋，薛寶釵小恙梨香院的時候（第八回），鶯兒說了寶姑娘的金鎖和寶玉的通靈寶玉上刻的字是一對，我們可還記得，一向溫潤的寶玉什麼表現？不僅僅罵了戴斗笠的小丫頭，摔碎了茶杯，潑了茜雪一裙子，大罵了自己的乳母李嬤嬤，並且非要攆走這個嘮叨愛貪便宜的李嬤嬤。
同樣的情況又來了，這回比較複雜。
一是宮裡的娘娘賜了同樣的禮品，二是皇家道觀道長提親，如果再聯繫上前面「金玉良緣」字對，我們會感覺到，這越來越是個陰謀，是個圈套，是個繩索。而寶釵也常聽母親和姨媽等（注意這個「等」字，說明薛姨媽宣傳的範圍很廣泛）說起，她的金鎖只能和有玉的正配，那麼，有金的寶釵家，釋放了大量的「金玉良緣」的信號，就等著有玉的來提親了，可是，始終沒有人來提親，薛家是不是也很鬱悶？那麼，得到元妃鼓勵的薛家是否授意張道士提親了呢？而此次活動的組織者王熙鳳，也是薛姨媽嫡親的娘家侄女啊！書里沒寫，情況如此，這便是《紅樓夢》里的未語之語？
「金玉良緣」的言論可以說閤府皆知，寶玉知道，黛玉也知道。皇家道觀里的張道士提親，絕不是自己做主多管閑事忽然想起來的。這讓寶玉非常焦慮，非常害怕，甚至有些惶恐不安。此時的寶玉已經有了兒女心事，早已留意「凡遠親近友之家所見的那些閨英闈秀，皆未有稍及林黛玉者」，這句話並沒有提到寶釵，卻已經包含了寶釵，在寶玉的眼裡心裡，只有一個林妹妹。那張道士提親提的明明就是寶姐姐，十五歲的年齡，在那個時候，已經不小了，散布了那麼多言論，寶玉家裡依然沒有人來提親，他們有點坐不住了。一向配合工作的王夫人大約是知道結局的，所以她推故沒有去清虛觀，她裝作不知道，只是不想和婆婆正面交鋒。黛玉受不了這樣的刺激，寶玉受不了這樣的壓抑，二玉心意相通卻無人款曲，一言不合，寶玉又摔東西了，不過這次鬧的比較大，摔的是寶玉的命根子——通靈寶玉，這已經是見了林妹妹第二次摔玉了！他倆的鬧，老太太哭的淚人一般，王夫人卻無動於衷，婆媳倆截然不同的態度，一個是擔心焦慮，一個是隔岸觀火。二玉越是這樣鬧，王夫人越是沉默冷淡，也許心裡早已有了答案。
二玉鬧完以後，寶玉心裡放不下，瞞著怡紅院里的人偷偷去「負荊請罪」，又被前來勸和的王熙鳳逮了個正著，拉了去賈母屋裡開解。寶玉心裡有愧，搭訕寶釵，又被寶釵譏誚，愈發無聊，走出屋外，遛到王夫人屋裡，和金釧兒玩笑，又惹怒了母親（推測一下，王夫人此時之怒，是否和張道士提親不成心裡生氣有關？我們不得而知，但倒霉的是金釧兒），直接導致了金釧兒被攆，然後跳井自殺。寶玉一溜煙跑了出去，看見了畫「薔」的齡官，痴呆淋雨，渾身冰涼，跑步回怡紅院，偏偏射門半天，怡紅院里的人只顧著逗鴨子取樂，誰聽到他回來？等及襲人聽到看到，笑臉相迎的時候，窩了幾肚子火的寶玉還管是誰？飛腳狠命地一踹，但聽襲人一聲慘叫，早已倒在泥水裡。寶玉看見踢的是襲人，後悔不迭，難道踢了別人竟是該踢的不成？怡紅院里住著的，只有他一個男子，其他可不都是他日常捧在手心裡的「水骨肉」呢？寶玉如此壓抑痛苦，怡紅院里卻是恣意歡樂，誰為玉知己？我覺得這一腳，是寶玉的釋放，是寶玉連續幾次煩心事件的發泄，所謂「少年寶玉之煩惱」。
打過之後是後悔，只好又喊醫生又起夜親自侍候，用來贖罪，心裡又平添懊惱。可此時偏偏晴雯又是個沒眼力架的，失手毛腳的撞過來，跌折了扇子。「煩」字當頭的二爺說話就不好聽了，開始撂臉子罵人。襲人挨了窩心腳，自是個省事的，可晴雯卻是個眼裡揉不下沙子的。馬上反唇相譏，先是和寶玉吵，後來和襲人寶玉一起混吵，晴雯的話像刀子一樣鋒利：「自古以來，就是你一個人伏侍爺的，我們原沒伏侍過。因為你伏侍的好，昨日才挨窩心腳；我們不會伏侍的，到明兒還不知是個什麼罪呢！」一杆子打八家的晴雯，雖然說的是大實話，卻分明傷了寶玉和襲人的顏面，關鍵這還沒完，襲人一句話「原是我們的不是」，又被晴雯抓到了話柄，這姑奶奶又發了連珠炮，索性把襲人和寶玉 「鬼鬼祟祟乾的那些事兒」也說出來了，這和金釧兒說的「東小院子里彩雲和環哥的事」有什麼區別？金釧兒說了這話，王夫人果斷趕了出去，絲毫不講十幾年的情份；晴雯也說了這樣的話，寶玉當然跟他媽學得也非常快，立意要回了太太，馬上就要把晴雯趕出去。急的晴雯說「一頭撞死牆上要出去也是不能的！」急的襲人馬上帶領怡紅院的上上下下跪下求情，才算勉強平息。可見主人家的事兒，主人要幹什麼事，幹了什麼事，那是主人的事，奴才們是不能說的。奴才就是奴才，要有奴才的本分，焦大不明白這個道理，那麼大歲數，還被吃了馬糞。晴雯和金釧就不善於學習和總結前車之鑒，所以和焦大的命運沒有多少分別。
解鈴還須繫鈴人。
寶玉的煩躁因林妹妹而起，林妹妹當然也知道鬧得不可開交，少不得要過來調和矛盾，她只一句話，大家就都笑了。林妹妹笑道：「大節下怎麼好好的哭起來?難道是為爭粽子吃，爭惱了不成？」這話說的自然是俏皮可愛，說這話的前提是「林妹妹笑道」，林妹妹笑了，寶玉才會卸下心裡的包袱，才會嗤的一笑。接著，林妹妹又親熱地喊襲人「嫂子」，等於告訴晴雯等人，寶玉和襲人乾的那些事兒是「合法」的，晴雯等人不應該私下議論，林妹妹是第一個公開為襲人正名的人。也許正因為有了晴雯等人的這些閑話兒，為維護兒子的名譽，王夫人在考察襲人的基礎上，迅速提升了襲人的地位。
林妹妹的笑，才是真的千金一笑。林妹妹笑了，寶二爺也才笑了，笑了的寶二爺，襲人才公開成了「嫂子」而無須聽別人閑話，晴雯也才能任性地撕扇子！因禍得福的二位俏丫鬟，實在應該感謝林家姑娘！金釧兒就沒那麼幸運了。
再補一句吧，都笑了的兩個人，大約也才會齊心協力，開展智斗，也才會有薛寶釵綉鴛鴦的時候，寶玉的「夢兆絳雲軒」，「我偏不信什麼金玉良緣，我只要木石前盟」用夢話拒婚，這也算寶二爺的獨門秘籍，而且只說給寶姐姐一個人聽，那也是善良的寶玉既為了表明自己的心意，又為了保全釵姐姐面子的苦心孤詣之舉！
本文作者紅柳系痴紅編輯，在此感謝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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