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海——初夏青島威海看海記（下）

最新 07-04

（三）成山頭的櫻桃與福如東海的套路

第三站，成山。

朋友們（小展、小明、小雅……）熱情推薦成山頭，路太遠，叫了順風車。路過成山市場，遇上了大櫻桃。

娘子特別愛吃櫻桃，心心念念，終於如願。成山市場的櫻桃，個大，顏色深，看著喜人。那種紅，不是「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那種鮮艷欲滴的紅，而是「曉來誰染霜林醉」那種醉人的深紅。返程時，本想再買點，結果不順路；一路上，很多水果攤，也都沒得賣。原來櫻桃已經下市，我們趕上的是最後一撥。

跟櫻桃一樣紅的是我的麒麟臂。是的，經過「威海最猛烈的歡迎」，山東半島最東邊黃金海岸的日光浴，我又「蛻變」了，也就是俗稱的「曬脫了皮」，一雙麒麟臂不受控制地時紅時黑。

日光醉人，我酒量又淺，一曬就上頭上臉，膠東半島的太陽，作風一絲不苟，圓領T恤沒遮住的地方全都喝高了，一身紅深深淺淺，應了老杜那句「可愛深紅愛淺紅」。

誰能想到，比我的麒麟臂紅還深、比膠東半島的日光還醉人的是福如東海的套路。

本來只想看成山頭的天盡頭，一看票價，180，而成山頭+摩天嶺兩景區聯票才170。商業邏輯十分感人，於是買了聯票，直奔天盡頭。

開始還正常，第一個景點是海邊，接著上山，就有點神神道道，徐福、始皇、八仙、媽祖、彌勒、金剛……各路人神仙佛亂入。

上山標示的是出口，通道唯一，其他路都被圍死。

第一個台階上是天運宮。門前女導遊說，門票已包含免費香火錢，遞線香讓我們進殿上香。進門，一中年男子馬上接過來，僧人打扮，引導我們點香、一拜再拜三拜，接香後隨即示意麵前功德箱，說多少隨心。娘子很警覺，掏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兩塊零錢投進去。和尚不動聲色，立馬遞上一條紅絲帶，說是功德福帶，寫上我倆名字，去殿外找松柏掛上，即可保平安。話音未落，手指門右側黑處，讓我們過去請老師寫上名字。寫完居然就直接送出大殿了。我心裡一哂：還是套路不深、功力不純啊。

出門右轉，鬆了口氣，為娘子的精明機智、臨危不亂點了個贊。歡歡喜喜找樹枝掛絲帶，拍照。緊接著，是第二個台階，開運殿。

門口一婦女，道姑打扮，自稱國學研究人士，義務講解一些傳統文化。她指著門前左側一塊展示板，周易、八卦侃侃而談。我一看，是金木水火土以及對應的年份、命運批語之類，心裡又是一哂：不就是算命嗎？好歹咱也是看過《周易》、被老媽算過十多年命的人，俗話說「三折肱為良醫」，我楊半仙還能在你這陰溝里翻了船？

她問我生年，說我是火命，我一聽要火，十分受用；又說我三十之前財運一般，之後可以放手賺錢；又說我倆命相合，要互體諒……諸如此類，一股股腐朽思想的糖衣炮彈和放之古今四海而皆準的心靈雞湯猛烈襲來。我出於尊重聽她說，但作為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聽得心不在焉。她適時結束，引導我們進殿領免費書籤。

對書籤早已不感冒，娘子猶豫著要走，我礙於情面，又自忖藝高人膽大，就入巷了。進得門來，黑暗中一世俗打扮青年男子遞過書籤，解釋一通書籤沒法提前列印名字，還需老師幫忙寫，隨即指向門右側黑處。也是一桌一凳，一世俗打扮中年男子轉過身來叫我們坐下，看樣子是打算深聊。

他自稱老師，字有點爛。他重複了一遍我是火命如何如何，說我沒有官運但有財運；又說今年要謹慎，我跟娘子相視一笑，穿幫了；又讓娘子善待我，讓我珍惜她，她旺我我旺家……當他感覺網撒得差不多時，閉口收網，拖出一冊功德簿：

功德隨心，心有多誠，功德就有多圓滿。

然後隨手翻到一頁，上面寫著名字、省份，都很有功德，捐了二三四五百。夫人靈台清明，不為所動：

隨身沒帶多錢，寫個十塊吧。

沒事的，我們可以微信轉賬。

套路深深深幾許？老師的道行深不見底。

我們還是太年輕了。

我十分慚愧，但還是誠實地寫了個10，後面還加了個點。正要提筆走人，老師又提示我備註一欄可以加點，湊滿一百，保全家平安。娘子說不用了，起身就走。老師不淡定了：

那謝謝你的大方哦。

本來他一身煙味，娘子已經一臉嫌棄。現在，他在我心中已經失去那些僅存的有一技之長啊不憂不喜啊不增不減啊之類的印象了。

過了這兩個險灘，接起來的路雖然捨近求遠繞來繞去還限制得死死的，但沒有套路，已經不值一提了。我跟娘子一邊走一邊回味剛才的劇情。不得不說，老師們的套路環環相扣，步步為營，比大部分懸疑片情節更加縝密，設計更加精心。

尤其令人拍案叫絕的，一是第一宮寫名字不設套而在第二宮深挖洞的匠心獨運，那番春耕夏長秋收冬藏的功夫，真有「草蛇灰線，伏延千里」之妙。一是娘子不自量力貿然套路老師反而被老師淡然一句微信轉賬差點套牢的險象環生，那份人不要臉天下無敵的的涵養，深得「套路玩得深誰把誰當真」之精髓。

後來才意識到，這一塊應該是福如東海景區，根本不是成山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偷偷捆綁進來的，所以票價才這麼高。說白了，福如東海景區其實就是一堆簇新的偽仿古建築，大張旗鼓，卻沒人買賬。

在網上搜了下，二〇一五年就有人發微博吐槽過這個福如東海。那時候還強制收費，而且規定了最低套餐云云。估計是之前太過明目張胆、簡單粗暴，投訴太多，現在轉型升級，改玩起更深的套路。

從福如東海出來，走了長長的一段公路。我猜想，這段路本來是車道，為了搭上福如東海，硬生生圈進了景區。我倆邊走邊罵，好不容易才到了天盡頭。

天盡頭有一些傳說，所以一直改名，開始叫「天盡頭」，嫌不吉利改「天無盡頭」，後來又改「好運角」。我們去的時候，看到的是「天盡頭」，看來是再次改了回來。還是改回來好。

天盡頭出去沒多遠就是東天門，是景區出口，我們的酒店在旁邊的高坡上。本來，住這裡是為看日出。高居山頭的位置，正好可以一覽海景。當天凌晨四點爬起來，走到海邊懸崖松樹林子里，等了一刻鐘，聽旁邊人說四點左右起了霧，估計沒戲了。果然，沒一會，紅日半道從霧中慢慢露頭，沒看成海上日出。

這一趟，說起來似乎儘是不如意，其實本就是來看海，已經得償所願。而且，酒店海浪紋的地毯厚軟舒適，模擬大海，消減疲乏，足以讓我忘掉福如東海的不快。

（四）小石島的晚霞和海邊的故人

第四站，小石島。

從成山頭回來，先在那香海停留了一天。那香海有長長的海岸線，平靜的海面，稀疏的遊客，就那麼坐著待一天，看著浪花推送沙粒，漁民晾曬海帶，也挺好。

因為跟威海的故人小明約好晚上聚，下午就趕回威海，住在了金海灘邊上。晚上，到小石島，小明和兩個戰友已租好臨海的燒烤亭子，等了一會了，三位都帶了家屬，還有一個小戰士在幫忙烤肉。

還沒落座，酒就上來了，戰友說一人兩桶。別看來勢洶洶，其實酒風很和諧，我聲明不勝酒力，基本都是他們幹了我隨意。

小明，高中同學，看起來比我大，實際比我小，可能生活的滋味，他嘗得太早。十二年里，他在海邊，我在霾中，偶爾聯繫，見面極少。

當年同一個宿舍，一起吃食堂，常蹭他的鹵豬頭肉；中午一起殺象棋，半夜一起挑燈打牌，一起被抓，一起被罰；一起聽他新買的隨身聽，一個在當時來說非常奢華的七十多塊的隨身聽，印象最深的是他從劉怡同學處借來的一盤英文經典歌曲磁帶，幾乎首首愛不釋手：《California Hotel》《Big Big World》《San Francisco》《Puff》《Country Road》……還有他新發現的刀郎新歌《喀什噶爾的胡楊》。那時候，宿舍樓風靡磁帶，流行金曲一首首從不同房間里飄出來：我們屋的刀郎、劉德華、任賢齊，隔壁屋的黃家駒、游鴻明、周傳雄……

那時候年輕而愚蠢。小石島上把酒言歡，思緒萬千。

戰友很熱情，看得出來，家屬們也都很配合，他們仨恃寵而驕，家屬們寵溺而笑。我想，幾位回去該睡地板還得睡地板，該跪榴槤乖乖跪榴槤。

威海的第一景點劉公島，國家五A級風景區，小明極力推薦，可能是想讓我受點愛國主義教育，又或許是誤以為我會對歷史文物感興趣。非常遺憾，我只是單純想看看海，看看海島。記憶深刻的，反而是島上動物園裡懶洋洋的大熊貓撒尿的萌樣，假寐時一動不動的梅花鹿雕塑一般的睡姿，都是第一次見。若論島上風光，晚風中的小石島更迷人。

更何況，酒過數巡，晚霞飛紅，亭子外海天一色，海水中泊船與小島脈脈無言。

隔壁亭子開始唱起歌來。

歡聚的時光總是那麼短暫，又到了離別的時刻，朋友們，讓我們舉起杯中酒，祝願好時光……

離別的套路千千萬，沒有一款適合我。《飲馬長城窟行》有兩句很喜歡：

枯桑知天風，

海水知天寒。

知其實是不知，海水不知天寒，離別無需傷感。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日相樂，皆當歡喜。

大海一別，江湖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