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攝筆記】紹興多俊傑

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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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攝

筆記

行

者

心

語

紹興與蘇州，相隔不過百公里，並稱吳越。同樣是以舟楫為馬，以河鮮稻米為食，但蘇州更軟糯香甜，而紹興的香甜中卻有酒的剛烈。蘇州出好女子，而紹興則出好男子。

前丨傳

蘇州是春秋時期吳國的都城，而紹興則是越國的國都。其實按照周朝的分封禮制，吳越所在的地方皆屬蠻夷邊疆，「飯稻羹魚，或火耕而水耨」，本夠不上作為諸侯國的資格。只不過傳說上古五帝之一的大禹曾在會稽山九合諸侯，並最終葬於此，才禮節性地派了王孫公子到這裡來看護先王聖地。後來春秋時期禮崩樂壞，周天子的統治像破了口的土豆袋，管不住日益作大的諸侯們，誰想稱霸，誰想稱王只能聽之任之。而處於中原的核心大國則忙著跑馬圈地，相互攻伐，也無法像原先那樣履行為周天子守土、鉗制邊疆的職責。這樣一來，一無中央號令，二無諸侯管束，邊緣地方的土豪們便伺機崛起，紛紛效仿中原大國，自封爵位，自建王國。吳國和越國便是春秋後期湧現的後起之秀。但與同樣從蠻夷而稱王的楚國相比，吳、越不管從國土面積還是軍事實力，文化教育還是政治影響都遠不及西面這個強大的鄰居。甚至連楚國人都將斷髮紋身的越人視為蠻夷。若不是兩個楚國人（伍子胥和文種皆是楚人）幫忙折騰出的那場美人計，也許後世史家都不會記得這兩個如流星般划過歷史天空的江淮小國和他們之間的恩怨情仇。這兩個國土相鄰，風俗相似，實力相當的小國在姑蘇台和會稽山之間為一些挺不上檯面的因由殺來殺去，「春秋無義戰」的特點在吳越的這段歷史中表現得特別明顯。最後越國以三局兩勝的方式徹底擊敗吳國，將吳越並為一國。可是越國君主的好日子沒過多久，又被虎視一旁的楚國給一鍋端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誰都沒成為最後的人生贏家。至此吳越不再是國號，而成了地理名詞。

《西施》

家國興亡自有時，

吳人何苦怨西施。

西施若解傾吳國，

越國亡來又是誰。

吳越立國時間短，並稱時間長，以致於其他地方的人會把吳越當成是一回事。只有吳越之間的人才會斤斤計較於其風土中的細微差別。比如同樣是吳儂軟語，蘇州人就認為蘇州話像碧螺春，細聲柔美，好禮善樂；而越語則是山谷里的魚，語多野音，上不得檯面。但對於吳越以外的人而言，反正是一樣的唧唧噥噥，一樣的聽不懂，依然不會管蘇州人的小抱怨，把蘇杭當成當成是標準的江南。在沒去紹興之前，我也如這般傻傻地分不清吳越到底有何區別，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把崑曲和越劇聽混。但到了紹興和蘇州後，我發現吳越的性格還真挺不同。蘇州的氣質是軟玉溫香，有著深入骨髓的嫵媚，猶如好女子。而紹興的氣質是君子如玉，觸手也溫，就像上好的「女兒紅」，入口香甜綿軟，卻有著剛烈的底色，猶如好男子。有趣的是，如女子般的蘇州也出好女子，著名的「蘇州十二娘」匯聚了蘇州女子的勤勞與智慧；而紹興則盛產俊傑，從古至今人才輩出。到紹興，就是為了將高賢雅士細細數來。

英雄的魄力——大禹

唯禹之功為大，披九山，通九澤，決九河，定九州，各以其職來貢，不失闕宜。

——《史記 · 五帝本紀》

紹興古代稱會稽郡，因會稽山而得名。會稽山之所以出名，首先得歸功於大禹。據說禹一生四件大事：封禪、娶親、記功、歸葬都在會稽山，因此會稽山是大禹人生的巔峰也是人生的歸處。所謂會稽，即會計，會合諸侯，稽其功績。因此大禹雖不是紹興人，卻奠定了紹興基石。所以，說起紹興的歷史，不得不從會稽山，從久遠得看不清面貌的大禹說起。

對於這位上古賢君，中國曆朝的史官們幾乎是眾口一辭的讚賞，甚至認為他的功績應為五帝之首。司馬遷在作《史記》時，對其他的上古賢君只統一作了一篇《五帝》，而將大禹單獨放到了《夏本紀》中。整篇《夏本紀》幾乎就是大禹一個人的傳記，而他的後繼者都成為了大禹的小陪襯，可見這位聞名千古的史學家對禹的重視。不僅如此，幾乎在夏之後的歷朝歷代都有帝王在此祭拜，最著名的莫過於秦始皇的那次盛大祭祀，更讓會稽山大禹陵聞名天下，同時也讓世人對禹的讚頌上升到一個高度。所謂「山不在高，有仙則靈」，探尋紹興男人的故事，首先就得從大禹陵看起。

在禹陵中行走，到處可見可有大禹事迹的碑文和浮雕，到處都表現出對這位上古先王的崇敬與讚美。但事情總是有些物極必反，過猶不及。溢美之詞就好比給佛像臉上貼金。貼得剛好能讓佛像更加流光溢彩，但若貼過了，就逐漸失掉了佛像的本色，看不出原來的樣子，成了個金葫蘆。所以，要探尋大禹其人，我們首先需要撥開過度的美化，從字裡行間中還原禹的一些本來面目。

據說他是軒轅黃帝的嫡系子孫，是顓頊帝的親孫子。但那個時候大家不興繼承君位，而喜歡玩禪讓。因此禹的父親鯀並沒有繼承顓頊的地位，而是被堯取而代之。別以為人們總以堯舜代指賢君，就當堯舜都是乾淨得沒有任何污點的小白兔。能為帝王者，有哪個是簡單的？即使那時還沒有發明系統的帝王之術、厚黑之學，不代表大家就不會玩權謀。就比如說舜生活的家庭里，老爹盲，老娘奸，兄弟黑，舜能在這種夾縫中生存，反正我是不相信他真像史書上所描述的那樣，僅靠仁德感化就馴服了這幫要命的家人。能馴服惡人，還落得好名聲，其權謀之術絕非一般。再回來說堯。天下發大水，人們推舉鯀總管治水事宜，開始堯是不同意的。理由是鯀這個人性子不好，不光不好管理還壞我號令（原文：鯀為人負命毀簇，不可）。想來鯀最為五帝中兩帝（黃帝和顓頊）的直系子孫，有些高傲，甚至出言不遜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對於堯而言，這種倨傲卻是一種實實在在的威脅，所以不希望將他放在手握實權的要職上。至於後來為什麼又任命鯀去治水，史書上說是在開會時部落首領們一致推薦，堯只能少數服從多數。看似那麼民主，甚至還有些看人的先見之明，但帝王心海底針，憑堯的精明，怎會做無益之事？

在堯與鯀的這場博弈中，堯是算得很清楚的。首先，在大家還比較信仰民主的時代，作為君主的堯其實沒有後代君王那般強大，凡事都還是需要眾人樂意幫襯自己的地位才能 ，過於違拗眾意只會使自己失了人心，地位不穩；再者，洪水泛濫如斯，要收拾殘局似乎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堯賭的就是鯀搞不定。鯀治水無功，正好名正言順地除掉這個刺頭，剪除自己權力的潛在威脅。結果也正如堯所預料的，鯀眼高智短，果然沒搞定洪水。堯的繼任者舜利用前輩留下的這個遺產，把鯀給殺了。然後將禹提到這個位子上，以示恩德。後世史官人人都說舜知人善任，我卻覺得說舜是天字第一號的偽君子真是一點都不過分。這一招之陰毒更勝於堯。殺了父親讓兒子繼續接這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表面上是天大的恩德和信任，但實際卻是要將黃帝這一脈趕盡殺絕，逼死人的節奏。於是，背水一戰的大禹走上了一條權臣之路。

不錯，權臣，在舜的時代，禹是當之無愧的權臣。從現在的隻言片語中我們可窺見大禹的上位登基並不如傳說中的那般美好，與中國史上那些著名的權臣一樣，走的是一條建功謀權、挾天子以令諸侯，最後謀朝篡位的路子。但我並不覺得權臣是種貶義，中國歷史上多少有能力的權臣成為安邦定國的樑柱，多少開國皇帝都曾經是權臣。歷代君王都會遇到與權臣的角逐權力的問題。這種較量就如圍棋博弈，不是君王困死權臣，就是權臣圍死君王。要是君王困不死權臣，就要小心被權臣反包圍。所以若無點頭腦與實力，做權臣挑戰君主的權力就是自尋死路，而且絕無退路。禹的父親鯀在這方面很失敗，禹卻成功地實現了對君主的反包圍。但凡是笑到最後的權臣都不是一般人。

在認真吸取了父親的教訓後，禹首先出人意料地把治水——這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擺平了。然後利用治水時積累起的威信，廣結善緣，得到眾人擁戴。這個回合中舜是失算了，遇到了禹這個看上去恭敬有禮，卻十分敢對自己狠的男人。他能忍著喪父之痛不哭，殺父之仇不報，三過家門而不入，該是有多剛強，多決絕。但這個後生卻看著又那麼憨厚實在，等發現他的力量已經強到足以與之抗衡，雖不甘心，但抵不住民意洶洶，只能把禹確定為繼承人，並把治國大權交到他手上。自己只是保留了共主的名號。禹就此成為名副其實的權臣。

但在那個還十分快意恩仇的時代，禹忍辱負重了那麼多年，絕不會就此滿足於權臣的地位。雖然他能狠心對父親的被殺而冷漠，但並不代表他不把對父親的愛記在心裡。對他而言，治水是為父雪恥，而現在他更要為父報仇。關於舜的死，史書上的說法是舜南巡至蒼梧之野，突然死了，「葬於江南九疑，是為零陵」。而傳說中他的兩個妻子娥皇女英沿著湘水去尋他。找到他的屍體竟雙雙痛哭一場，投水殉情，化為湘水女神。如此離奇的死法，讓我每讀到此都會疑惑，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會不會是禹下的殺手，為父報仇？娥皇女英到底發現了什麼？是被逼投水還是自盡？ 這些過於久遠的事已掩埋進時光的深處，半真半假，亦幻亦真。但後面的事史書記載得比較詳盡。禹乾淨利落的擺平了對他有疑義的大臣，擠掉了舜的兒子商均，登上帝位。然後在會稽山九合諸侯，殺了姍姍來遲的防風氏首領，確立了自己的絕對權威。至此上古時代以部落聯盟為基礎的禪讓制土崩瓦解，中國進入「禹傳子，家天下」的時代。

縱觀大禹一生所謂的幾件大事，除了治水一事為公眾謀福利的成分佔多數，其他幾件更多的是滿足自己的私慾。娶妻生子，不過是為了後繼有人，而九合諸侯不過是為了鞏固政權。即使治水一事也多有誇大，後世治水之功大者也不乏其人，卻無人治水的聲望超過大禹。私以為，大禹治水，固然功勛卓著，但歷代君主之所以如此尊敬這位大禹王，可能更深層的原因是他創了家天下的先河。

人通常都有慣性思維，改變人們慣性思維的舉措，常讓人本能的反感和排斥。尤其是改變政治格局的創新往往會觸動食利階層的蛋糕，所以通常挺得罪人，特別容易遭罵名。沒有非凡的魄力無法達成。雖然禪讓這種十分不穩定的政權交接方式，被其他體制所代替是早晚的事，但若沒有大禹這樣一個有魄力的鐵腕人物，趁著大家尚處蠻荒，禮教束縛不多，信息記載不全，把這種難事給辦了，後世天子帝王未必能把這樣得罪人的事做得乾淨利落。我想後世歷代帝王真的從心裡感謝大禹王為大家做了這件好事，讓家天下得以名正言順的延續這麼數千年。禹的這種魄力，勇氣和決心，堪當一個「大」字，而這樣的魄力、勇氣和決心也似乎讓紹興這個地方較之吳地蘇州多了幾分英雄氣。當我望著禹陵上高聳的大禹像，還能感受這個笑如春風的男人身上氣吞山河的感召力。

名士的風雅——謝安與王羲之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蘭亭集序》

中國文人有雅集，就像外國文藝界愛搞沙龍。沙龍一般都由有品位的貴婦人主持，在豪華的客廳中進行，而中國的雅集則是由名士組織，喜歡在風景秀麗的山林間或在設計精巧的園林中進行。一個體現了精緻和奢華，一個則更重安逸和自在，相比之下中國雅集中的名士顯得更為俊逸瀟洒。中國古代有不少有名的雅集，但唯有發生在永和九年蘭亭的那場雅集令我神往。因為那場雅集的主角是我極為欣賞的兩個人——謝安與王羲之。

《少年游 · 蘭亭懷古》

紹興佳處，山陰道上，

蘭亭舊遊蹤。

茂林修竹，清水激湍，

流觴慕遺風。

右軍祠前水榭台，

練墨處尚在。

雨中清荷，池上白鵝，

只少主人翁。

——漱心齋主人作於蘭亭

魏晉是中國最講究男色的時代。每讀《世說新語》往往都會被其中描述的各色美男所吸引。能讓謝安和王羲之在眾多美男中脫穎而出，成為我的最愛，完全是因謝安的人品和王羲之的書法。「高卧東山二十春，傲然攜妓出風塵」，謝安的一生多是洒脫從容的，似乎沒什麼事能讓他慌張的失了風度。即使在淝水之戰最緊張的時候，他家裡依然是歌照唱，舞照跳。不管到哪裡住，他都有辦法把自己的生活環境搞得舒適安逸，從不掩飾他對舒適享樂的喜好。當宰相時，甚至不顧眾臣的反對，為擴建宮室，大興土木。當然，魏晉名士多半都是享樂派，追求生活的精緻舒適是大家共同的愛好。但謝安的難得在於，他不僅擁有名士所應有的一切風度、才藝和享樂，竟還在玩清談的同時出色地遏制了桓溫的野心，打敗了來勢洶洶的苻堅，扶社稷於既倒，救百姓於危難。魏晉時，許多名士雖也如謝安一樣風度翩翩，身居高位，但其實沒什麼真才實學，只會清談誤國。比如王衍，一樣的系出名門，一樣的神姿高徹，一樣的學富五車，一樣從不放棄享樂，一樣的位居宰相，但一上戰場便慫了，成為西晉滅亡的罪魁之一。像謝安這樣將名士和政治同時做到極致，並在要求截然不同的兩種身份之間進出自由，可以說翻遍《晉書》也就只此一人而已。謝安的一生在會稽山隱居的時間很長，佔了他人生的大半時候。在會稽的謝安是純粹的名士，讀書、撫琴、修身、養性。閑來教一大幫子侄們讀書習字，和一大幫朋友談天說地，簡直是神仙般的日子。古人云：君子於玉比德焉。以玉比君子五德：溫潤而澤，仁也；縝密以栗，知也；廉而不劌，義也；垂之如墜，禮也；叩之其聲清越以長，其終詘然，樂也；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孚尹旁達，信也；氣如長虹，天也；精神見於山川，地也；圭璋特達；德也；天下莫不貴，道也。可以說，這五德彷彿就是謝安一生的寫照，會稽能得如此如玉君子何其幸也！謝安之後，在會稽山水間走出的歷代俊傑無不是外表溫潤而澤，而骨子裡卻氣如長虹，精神見於天地。不知是天地造化了人，還是感染了天地。

而王羲之的故事自然與書法有關。無論後世的顏筋柳骨如何不凡，王羲之書法中的那種俊秀飄逸的神采和「隨心所以而不逾矩」的筆勢，仍無人能模仿超越，堪稱神品。但誰能想到這樣一副書法神品，竟於普通的白鵝有莫大的關係？這還得從魏晉名士們的一些愛好說起。即使用現代主義的眼光打量，魏晉名士的喜好仍是相當奇葩。比如嵇康喜好打鐵，阮籍喜歡飆車，而王羲之則愛養鵝。據說，他不管是在紹興城的故宅還是在郊外的別墅，都會養一群白鵝。甚至在會客時都允許白鵝在他身邊隨意走動，偷吃桌上的東西。他說，鵝這種生物，叫聲清越嘹亮，曲頸姿態從容舒展，特別像書法的筆意。從養鵝而感悟書法的真諦，如此鵝痴的名士真是坦率得可愛，也天真得可愛。

蘭亭雅集中，一個是風流宰相，一個是率真文人。兩人恰都在人生最愜意處，也恰是風華正茂的年紀。有謝安做東，主持宴飲，能讓賓主盡歡，其樂融融。而有王羲之的文字做結，則讓這場雅集千古流芳，真是珠聯璧合的一段佳話。曲水流觴，一觴一詠，「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如此風雅，難怪後人對它懷想不止！

現在的蘭亭，雖歷經千年的時光，但景色依然如王羲之所形容的那樣「茂竹修林，清水激湍，映帶左右」。趕上江南的梅雨季節，下著雨的蘭亭雖然遊覽不便，無法在溪邊進行曲水流觴，在墨池旁體驗練字的樂趣，卻因游此人甚少，讓人有充足的時間和空間去發幽古之思，享受山林之樂。鵝池邊，王羲之喜歡的大白鵝依然悠哉地整理著羽毛。你可以時不時的聽它們引吭高歌，聲音悠遠嘹亮，更顯山中幽靜。在檐下躲雨，看著雨滴落青翠的荷葉上，晶瑩透亮的水珠在玉盤般的蓮葉上滾來滾去，真是十分可愛。最有趣的莫過於當水積得多時，荷葉就這麼將頭一甩，葉中的水珠就像珍珠落玉盤一樣碎在一旁的石板路上，不經意濺濕了衣角，卻覺得無比的歡悅！

人人都知，紹興之地一向人文薈萃，從這裡走出的男人都有著一種特別的風雅。我想墊底這種風雅基調的應該是謝安和王羲之。這是種真正男人的風雅，風神俊雅，岩岩如松，不僅不娘，還英姿勃勃，氣度不凡。但凡從紹興走出的才子，從政的風度翩翩，有禮有節；從文的則仗義執言，秉筆直書。且看中國近現代著名的大文人魯迅、朱自清、俞平伯，政治家蔡元培，周恩來，身上都無不沾染著從蘭亭帶出的這一縷風雅。

男人的情意——陸遊與沈園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陸遊《釵頭鳳》

若沒有陸遊和唐婉一唱一和的兩首《釵頭鳳》，估計像沈園這樣的沒什麼太多特色的園子會掩埋在江南眾多的園林中，絕不會像現在這樣著名。因這次會去蘇州看拙政園和滄浪亭，本不打算在紹興逛園林。但聽說沈園開了夜場遊園活動，有越劇聽，還演的是陸遊與唐婉的故事，所以想想還是去看一眼吧！儘管我並不太喜歡陸遊這個男人。

身為男人，不能捍衛自己的家庭，保護自己的妻子，即使在外面如何建功立業，在我看來這個人仍是窩囊的，缺乏主見和骨氣的。讀陸遊的詩詞，總會有種特別凄苦的感覺，不管是詠梅，還是敘事，陸遊的文字總是那麼鬱郁不得志。說起來他還曾真的上過戰場，卻一點也沒有軍人的豪情乾脆，骨子裡卻是柳永、姜夔一般的文弱無奈，活得還沒從未上過戰場的蘇軾洒脫硬氣。

記得小時候由於是先讀了陸遊的詞，才看到《孔雀東南飛》這首長篇敘事詩，便想當然的認為詩中的焦仲就是陸遊。因為從劇情發展來看，完全就是陸遊和唐婉的悲劇。後來才知道，陸遊和《孔雀東南飛》的時代相距千年，根本就不是同一件事。但如此劇情的神還原，讓我總在想，不會是焦仲穿越成陸遊又重來一遍吧！按現在的話說，焦仲也好，陸遊也好，就是典型的媽寶。一方面依戀母親，唯母命是從，另一方面是母親把兒子看得特別重，總覺得媳婦是過來和她搶兒子的。所以每當看到兒子特別疼老婆時就氣不過，非要奪回兒子對她全心全意的愛。我想陸母應該就是這樣。否則何以解釋，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代婚姻下，陸母何以允許兒子娶一個自己看不上的媳婦進門？更何況陸遊與唐婉又是表親，他們的雙方長輩不僅認識，而且還彼此熟悉，肯定都覺得不錯才同意的。其實陸遊在其中並沒什麼主動權。只是沒想到，婚後陸遊與唐婉確實琴瑟和諧，傾心相愛，這多少會讓以兒子為命的陸母嫉妒憤恨，於是才從原來的接納變得排斥，最後逼著陸遊休妻。在這個過程當中，陸遊作為男人，婚姻沒有自己的主見，婚後也無男人的擔當，說到底還是個沒斷奶的媽媽仔，實在稱不上什麼大丈夫。

我想，當陸遊風塵僕僕的在外幹了事業回來，到沈園遇到唐婉，想起當時自己的懦弱無能，一定有深深的悔意，後悔自己為什麼不能更成熟的處理這種事情，而屈從母親，放走這樣一個妻子。但世事變遷，覆水難收，等他有足夠的勇氣和擔當處理家庭中的這些關係時，妻子已另嫁他人。唐婉與他已回不去了，相遇不過是各自徒添煩惱罷了！所以，陸遊的那首《釵頭鳳》是深情的，更是充滿悔意和歉意的。而對於唐婉而言，本來以為人生就這樣了，平靜的心拒絕再有浪潮。可沒想到卻被陸遊這麼一撩撥，就像舊傷複發，最後害了親親性命。世上的渣男分兩種，一種是濫情，一種是多情。濫情的是吃完就走，不負責任。而多情的則是死纏爛打，但卻無法許以將來。遇到前一種渣男，女子雖然傷心，隨著歲月流逝，這段往事終將吹散在風中，還能好好的過自己的生活。最糟糕的是後一種渣男，不斷在你生命中來來去去，來時總是特別真誠，而去時又總是特別無奈。這樣叫那女子真如墜入婆娑劫，永無寧日。我認為，陸遊之於唐婉就是第二中渣男。

唐婉和陸遊本是不幸婚姻的典型代表，而沈園則愛情的傷心之地。可不知為何隨著年深日久，現代的沈園就因為陸遊的那首著名的詞從傷心之地變成了愛情之地，沈園的迴廊上掛滿了各地情侶留下的愛情誓言。我卻把沈園當做前車之鑒，引以為戒：要愛就有擔當，別放手，要放手，就給我有多遠滾多遠，別黏糊！

文人的風骨——魯迅與徐文長

待我成塵時，你將見我的微笑！

——魯迅《墓碣文》

近代以來，說其他的紹興名人或有人不知道，說起魯迅卻是幾乎人人得知。得益於中小學課本中那幾篇必背的魯迅散文，任何經過九年義務教育的大陸學生都知道這個清瘦嚴肅的男人，甚至還有不少人模仿這他的樣子在自己的書桌上刻上「早」字。不僅如此，連同他文中提到的三味書屋、百草園和咸亨酒店也深深印進我們的腦海中。紹興是魯迅的故鄉。有這麼大的名氣在，紹興也在紀念魯迅方面做足了文章。於是在老城區以魯迅祖宅為原點打造了一片魯迅故里，讓人們走進自己少年時對魯迅的想像中。

現在在魯迅故里，你不僅可看到魯迅先生筆下的百草園、三味書屋等場景，還能觸摸到這個江南小康之家的生活氣息。木質的床榻、絲綢的服被、精緻的瓷器，讓人近距離的感受這位文學巨匠的成長氛圍。先生筆下的潦倒書生孔乙己，則成為了咸亨酒店前的招牌，吸引了無數遊客合影留念。想起先生生前與文壇的無數作家學者論戰，最後幾乎弄得孤家寡人，死後卻受如此追捧。依先生的倔強傲骨，估計又要用雜文鞭撻諷刺了。我不喜歡魯迅的文章，卻還敬佩他的這種風骨。儘管從各個時代看，他都有些不合時宜，但先生卻我行我素的堅持了一輩子。有自己一套獨特的價值觀和處世哲學，這似乎又是紹興文人的一大共性。看著不溫不火，骨子裡卻有著酒的性情，寫起文章來更是針砭時弊，一點面子都不講。在這方面，比魯迅脾氣更臭的，還有明代的徐渭。

離開喧鬧的魯迅故里，向西走經過一片小橋流水的居民區，彎彎繞繞的拐進一條叫「大乘巷」的窄巷，徐渭的青藤書屋就在這條巷子中段一個低矮的宅子里。書屋很小，只有兩進就走到頭了，若不是門口帶這個小花園，真的是局促得可以。宅子中幾乎沒有什麼裝飾，唯有徐渭的一副對聯十分醒目的掛在牆壁上：幾間東倒西歪屋，一個南腔北調人。幾筆白描勾勒出一個落拓書生的傲然神情。俗話說，不瘋魔不成活，徐渭就是這樣一個瘋魔的人。據說徐渭一生放縱，極其厭惡禮法與富貴之士。一次被朋友張元忭請到京城為幕僚。誰知張元忭是個性格嚴峻、恪守禮教的人，常常以封建禮教約制徐渭，這使徐渭大為惱火。他曾對張元忭說：「我殺人當死，也不過是頸上一刀，你現在竟要把我剁成肉糜！」於是與老友斷交，回到家鄉紹興。從此，在自己的蝸居里常「忍飢月下獨徘徊」，杜門謝客，只於自己的一些學生故交來往。據說有人來訪，徐渭不願見，便手推柴門大呼：「徐渭不在！」其中除在張元忭去世時往張家弔唁外，幾乎閉門不出，他一生不治產業，錢財隨手散盡，此時只得靠賣字畫度日。但手頭稍為寬裕，便不肯再作，是個比唐伯虎還狂放不羈的人物。據說他曾有一段時間精神失常，還常常自殘自虐，後來雖然好些，但也時常瘋癲。在世時，畫不值什麼，死後卻是千金難求。活脫脫一個中國的梵高。

當然，徐渭和魯迅，一個畫畫，一個作文，雖說不同時代中的紹興文人，但在對舊禮法的抨擊，為人處世方面又有著極為相似的一面。他們都痛恨當權者，鞭撻禮教吃人，到最後都把文化圈子裡的同輩人得罪光了，卻十分喜愛和後生晚輩交往。兩人的為人處世雖有些極端，但卻展現的是紹興人自古以來埋藏在溫柔外表下的烈性風骨，就像紹興的黃酒。別看度數不高，可它仍是一把火，營養高，後勁兒足，哪怕是數九寒冬喝一碗黃酒也能讓你全身暖和，若是喝多了，也能讓你醉個不省人事。

後

記

從紹興轉一趟，讓人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江南。蘇州如好女，讓女人更女人，而紹興如好男，讓男人更風雅。由此便知，江南不僅是委婉裊娜，甜美澄清的，也是俊雅瀟洒，風骨崢嶸的。紹興自古多俊傑，若你到紹興的日常中看看，就會發現這個城市性情中如男子般的洒脫與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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