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談李紈式偽成功教育

按：作者為某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學生，愛好古典詩詞與《紅樓夢》。

作者：劉遲敏

《紅樓夢》里有個身份尊貴卻沒什麼存在感的人物：賈蘭。賈蘭的父親賈珠是榮國府賈政的長子，書里關於他的記載很少，只提到他不滿二十歲夭亡，留下寡妻李紈和幼子賈蘭。

按理說，賈蘭作為賈政這一房的長孫，又自小失怙，應該受盡憐惜寵愛才對。然而事實是賈蘭在《紅樓夢》里出場極少，在重大場合也是作為代表走個過場。意外的是最後考取功名、承擔起賈府重振任務的卻是這位毫不起眼的賈蘭，這是否符合曹雪芹的本意不得而知。

書中第四回提到，李紈青春喪偶後，「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無聞無見，惟知侍親養子，外則陪侍小姑等針黹誦讀而已。」也就是說，李紈的生活重心大半在兒子賈蘭身上。

周瑞家的送宮花那一節里，曹雪芹通過一個老僕的眼睛「不經意」展現了這對妯娌的生活畫卷——「穿夾道，從李紈後窗下過，隔著窗戶玻璃，見李紈在炕上歪著睡覺呢。」而那一廂，曹公通過標題「賈璉戲熙鳳」已明示賈璉夫婦的生活圖景了。李紈和王熙鳳同為榮國府媳婦，雖然賈璉花花腸子很多，相比李紈的百無聊賴，王熙鳳生活還是要幸福多了。

在李紈的教育下，賈蘭成為一個標準的「好孩子」，最後也很爭氣，「氣昂昂頭戴簪纓，簪纓，光燦燦胸懸金印，威赫赫爵祿高登」，可以說風光無限了。

然而，李紈的教育果真成功嗎？我看不然。

賈蘭第一次給人留下印象是在頑童鬧學堂時，眾學生起了衝突，打了起來，不留神把一方硯瓦擲在了賈蘭桌上，賈蘭的同桌賈菌「極是淘氣不怕人的」，正要反擊，書中這樣寫道：「賈蘭是個省事的，忙按住硯，極口地勸道：『好兄弟，不與咱們相關。』」

「省事」、「不相關」，很難相信這樣的辭彙是從一個幼童口中說出的。特別是在包括賈寶玉在內的眾人都在鬧學堂的環境下，賈蘭的理智冷靜顯得格格不入，稱得上少年老成了。可想而知，這與李紈平時的教導是分不開的。誠然，在大觀園這種魚龍混雜的環境里，明哲保身不失為明智之舉。

只是這種舉動由幼童賈蘭做來還是令人觸目驚心。李紈保護兒子遠離是非，卻無意培養了賈蘭淡漠自私的性格。私下揣測，賈老太太寵愛寶玉，卻並不親近賈蘭，寶玉性子活潑、賈蘭年少老成也是原因之一吧。

賈蘭還有一次比較引人注目的行為發生在元妃省親後的元宵節。賈府老少聚在一起猜燈謎，賈政環顧眾人，見少了孫子賈蘭，問：「怎麼不見蘭哥？」李紈回答道：「他說方才老爺並沒去叫他，他不肯來。」

從這件事我們看出很多問題：

其一，再次印證了賈蘭在賈府是頗受冷落的。想想賈府哪回有什麼活動缺了寶玉？即使他事先不知，鳳姐等眾姐妹也會派丫頭小子們知會一聲。反觀賈蘭，在元宵節這麼熱鬧的場合，如果不是賈政的意外發現，眾人竟都把他給忘了！

其二，可以看出賈蘭小小年紀便非常敏感。沒人叫便不肯來，看似小孩賭氣，實則是自尊心強的表現，甚至可以說是自卑！

其三，可以想像賈蘭的生活非常枯燥無趣。換作一般的孩子，元宵節這麼熱鬧的日子，即使父母不肯，也要吵著鬧著出去玩。賈蘭卻是因為沒人請他才不肯來，對熱鬧本身並不感興趣。

關於賈蘭生活單調，這一點與他的母親李紈課子嚴格是密切相關的。有一回賈寶玉在園子里閑逛，見賈蘭拿著一張小弓追著兩隻小鹿，問他緣故，賈蘭回答說：「這會子不讀書，閑著作什麼，所以演習演習騎射。」完全一副成人的功利口吻，可想而知，這種話李紈常常念叨，因而賈蘭順口就說出來了。

賈蘭這種「好孩子」是最不受視功名為糞土、鄙仕子為蠹蟲的賈寶玉待見的。選擇什麼樣的生活是自己決定的，只是顯然，富貴閑人賈寶玉活得比賈蘭輕鬆快樂。還有賈環，但趙姨娘目光沒有李紈那麼長遠，她最大的願望無非是憑藉兒子去爭一份家產。加上賈環自己頑劣，又不上心，不會像賈蘭那麼敏感。

賈蘭是不幸的，他身上寄託著母親的厚望，活得很累而不自知。

然而即使是今天，無數父母仍做著和李紈一樣望子成龍的夢。「兩耳不聞天下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賈蘭們」應運而生。每個人都渴盼著「成功」、出人頭地，「成功」不知何時起就有了一致的定義、統一的標準，引導著無數人的夢想。

只是，我們經常忘記了問自己：「我的夢想到底是什麼？我，快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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