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敏：穿行於細雨彩虹間

我的喜馬拉雅（連載）

楊曉敏，河南省獲嘉縣人，生於1956年11月。河南省作協副主席、河南省小小說學會會長。曾在西藏高原服役14年。曾任《小小說選刊》《百花園》主編20餘年，編刊千餘期、著述七部、編纂圖書近四百卷。

穿行於細雨彩虹間

楊曉敏

在拉薩住久了，常有從林芝來的朋友見面，每每言談之中，他們總會流露出讓人羨慕的神色來。似乎西藏美景數林芝，若不去一游，那著實是令人惋惜的，大有人間天堂之意。我雖盛感朋友們的情意，但總也不能如願。

今年初夏時節，我卻終於有了機會——去察隅邊防採訪。因工作關係，途經林芝時還要住上一天。

不巧的是，那天小車在下米拉山時出了點毛病。當我們亮著明晃晃的車燈駛入林芝時，已是星光閃爍、萬家燈火了。飯後，我環視夜色籠罩的曠野，只能發出輕微地嘆息，帶著倦意進入了夢鄉。朦朧中恍覺窗口透過些許涼意，夾雜著斷續的雨滴……

分區招待所緊靠林芝東面的山坡。站在小樓的橢圓形陽台上，是很愜意的，盡可把林芝山水收攬懷中。翌日微明，我眨著惺松的睡眼走上陽台時，頓覺心曠神怡，豁然開朗了。

夜雨尚未完全停息，潮濕而甜潤的氣息里飄忽著淡雅的花香。並不太遠的山背上，蒸騰起乳白色的霧嵐，潔白得像仙娥的霓裳，輕柔得又像一大卷鬆軟的錦簾，從空中舒緩地倒垂下來。

霧嵐纏繞的林芝谷地，猶如是擱置於青山綠水間的一隻玉盆，是那樣的玲瓏剔透，晶瑩可愛。那「盆」底亭亭的畫圖，怕是多麼高超的丹青妙手，也未必能描繪出它的精髓。

濃淡相宜，深淺有致的綠色，構成整塊的錯落之美，攤開著它的主色調：幾片形狀不規則的油菜花，鑲嵌在寬闊的畫面上，三五株不知名的獨樹，稀疏地點綴其間，亭亭玉立，靜穆得宛若對著彩雲遐思的牧羊女；尼洋河劃開一道浪漫的流蘇，不知從何處舞來，又舞向何處，只留下若隱若現、縹渺柔曼的歌聲。這大自然組合的絢麗圖案，酷似藏家巧奪天工的卡墊。

這時，東方漸漸地增加了亮度，盆沿上的錦簾又卷高一層。驀地，一隻白色的鳥兒銀翅一閃，鳴囀著沒入遼遠，宣告寧靜的早晨復甦了。我眼前一絲兩絲風兒掠過，畫面也彷彿漾起不易覺察的漣漪。

幾縷炊煙裊娜地升起來了；

擁擠的羊群到河邊汲水了；

三兩結伴的農民上工了。

嘹亮的軍號聲中，一隊解放軍戰士在公路上操練起來。那威武雄壯的陣容，像游移的綠牆，行進間流動著充滿活力的詩意美。

陶醉中，我真想走進去，做一個畫中人。然而我畢竟還是撲到她的懷抱去了。

雨，一整天都是淅漸瀝瀝的。午後五點多鐘，雖沒有雲開霧散，但雨卻也變成細碎的、極大的星花了。我在彎曲的山徑拾級而上，迤邐來到遐邇聞名的林芝的名勝之一——蘋果園。偌大的園林座落在北山坡上，置身其中，我馬上聯想到四川一位女詩人的詩句來，她就是以寫蘋果園而蜚聲詩壇的。林中小徑兩旁的雜草濕漉漉的，偶爾絆上一簇，幾滴調皮的露珠便倏地躍入鞋面。

「是從拉薩來的客人吧！」一聲真正的男子漢的磁性聲音，從濃蔭深處送來。在枝條撥亂的一瞬間，我們互相握住對方的手。

粗壯結實的身軀，滿臉絡腮鬍子，霜鬢明顯地貼在耳前，眉宇間凝結一股豪氣，炯炯的瞳仁里燃燒著對生活的熱望——他姓莫，是園藝師。

「瞧你的神色，是來尋找詩意的吧。我可是接待過好幾個詩人呢！」他和我一見如故，很快便攀談起來。

老莫是六十年代初期進藏的大學生，一直在果園搞技術工作。「十年動亂」中他被戴上「臭老九」的帽子，受過不少磨難。但他堅持下來了，總希望有一天能親手把荒蕪的果園修整好。近兩年，他的夙願實現了。果園搞承包，他是園藝師兼場長，正帶領職工擴大植樹面積，搞科學管理，研究技術改造，決心讓林芝的蘋果佔領拉薩乃至全西藏的市場。

「可惜呀，年輕人，你錯過花期了。早些天，那才好看呢。紅國光，黃元帥，青香蕉……它們開著顏色不同的花朵，小蜜蜂飛來飛去，準會迷住你，你也一定能寫出美麗的詩句的！」老莫的興緻好極了。幾隻黃肚紅嘴的小鳥前來棲落，嘻戲著蹦入綠葉里，隨著一陣悅耳的啁啾，滑下滴溜溜的雨珠。老莫孩子氣地伸出雙手捧去，似乎生怕掉下他心愛的蘋果來。

「我也喜歡詩。年輕的時候，能背很多郭小川的詩句，那詩很有力量。到西藏來，也是受到他的詩的感染的。」他略帶回憶地說著。

啊，彩虹！是初夏時節極難看到的雙虹！我驚呆了。

只見在林芝谷地上空，由南至北騰空飛凌兩道艷麗無比的彩色拋物線，化作想像中的拱橋模樣。那些粉末狀的霧珠，在虹線里小精靈似地飄浮著，變幻出奇異的光焰。彩虹的末端正好搭在我們身邊，彷彿給老莫和他的蘋果園輔就一條錦繡前程。我真想去伸手扯過幾片，挽成鮮妍的梅花結，永遠掛在林芝的胸前。那整天都沒有露面的太陽也不知何時從雲屏後面斜照過來，溟濛的雨天被雙虹襯托得格外透明，眼前紛呈的景、物、人，霎時嫵媚了許多。

依依惜別時，我和老莫再次握手。他的手很有力氣。我相信，這是一雙能描繪出人世間最美丹青的大手。

1984年寫於拉薩。

《我的喜馬拉雅》之《穿行於細雨彩虹間》

金麻雀文選，作家與經典

金雀坊，自媒體網刊

楊曉敏自述，憶日光流年

楊曉敏自述公眾號，連載兩個專欄，一是《栽種小小說紀事》，屬於相關小小說話題；二是《我的喜馬拉雅》，記錄西藏之旅的雪泥鴻爪。凡授權作品，讚賞開通後的前7天，一半收入作為稿費發放作者，其他的作為平台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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