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著尾巴做人」的家訓

「夾著尾巴做人」的家訓

許錫良

記得毛澤東生前曾經一再告誡他的家人與後人：要夾著尾巴做人。其實也就是要學會低調處事的意思。江青在他生前不肯「夾著尾巴做人」，結果毛偉人就訓斥她說：我在世，別人不敢拿你怎樣，我死之後，看別人不把你整死。這個話也傳奇般地應驗了。這一方面可以說這是偉人的謙虛謹慎，戒驕戒躁；另一方面還可以看為我們這個社會的文化特點，就是不允許有人個性太強，獨立性太強。除了文化的因素外，我以為其實還有家庭的特點。我就很少聽到一介平民子弟的家庭里的父母教育自己的孩子要夾著尾巴做人。

相反，他們幾乎是不錯過一切機會教育自己的孩子要想方設法出人頭地。他們的孩子受到的最持久，最強烈的教育就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出人頭地，幾乎成了我們這個民族家庭教育的主旋律。那麼為什麼名人家庭，特別是大人物的家庭卻常常出現相反的教育方式呢？其實，教育自己的家人與後代要「夾著尾巴做人」的，不僅僅是毛偉人，清代未年的曾國藩在其《曾文正公家書》中也一再強調要「夾著尾巴做人」，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實際上處處蘊藏了這樣的思想。

曾國藩要自己的後人不要做官，不要參與軍隊的事務，只求讀書，做學問，然後低調隱藏人世間。後來據說曾家的後代中果然沒有人出來為官經商的，他們的後代大多從事學術研究與教學工作。可以說，這個家教是「夾著尾巴做人」成功的典範。

後來我們一直以此為榜樣，成為中國人家訓的經典之句。但是，為什麼偉人家教與平民家教有此區別？是不是因此顯示了偉人的家教思想就是與眾不同？其實並不是如此。平民家庭在中國社會文化中無論是物質上，還是精神價值上一直處於受人欺負的地位，所以，希望家庭中能夠出一個讀書子，將來當官發財，為家庭乃至家族支撐門面，以至於光宗耀祖，這是最正常的中國平民心態。所以，朱德回憶說他家裡本來很窮,是家族湊份子出錢，以犧牲幾十個兄弟讀書的代價培養出來的一根獨苗。

那時一個家族往往會在眾多的兄弟中選擇一個體質好，又聰明能幹的人出來讀書中舉，然後走上仕途。以支撐家族的門戶，光宗耀祖，至少保證不被人欺負。

梁啟超當初也是以這樣的方式讀書出來，並且在17歲就中了舉人的。他們從小受到的家庭教育決不可能是什麼「夾著尾巴做人」，相反是如何儘快功成名就，以便光宗耀祖。而一旦真正光宗耀祖，大權在握,並且達到了顯赫地位的時候，他們又會適時收斂。這是因為，在中國文化中，如果一個人要達到光宗耀祖，功成名就的地位，也就意味著可能壞事已經干絕了。比如曾國藩，人們後來稱之為「曾剃頭」是一點也不過份的。死在他手下的人用「不計其數」來形容再恰當不過的了。

為官達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為軍中統帥，殺人如麻，自己這一輩子已經把人世間的一切大罪大惡都做過了一遍或者無數遍，如果再不教育自己的後代遠離政治，遠離軍隊，過平民生活，那麼自己死後，將可能遭到滅門絕後的報復。你爺老子威的時候，我們沒有辦法，受他欺負與壓迫，但是，你爺老子死了，你還想繼續威下去啊？所以遭受報復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唯有隱藏人間，過沒有權力,也沒有大富大貴的生活，也就是過真正的平民生活，才能夠使自己的香火不至於滅絕。

江青作為一個思想文化淺薄的女人，戲子，她是不可能能夠真正懂得中國文化的這個奧秘的，所以，她始終不肯「夾著尾巴做人」的結果就是死無葬身之地。說起來，我實在看不出這種「夾著尾巴做人」的家教里有著什麼值得稱道的高貴品質。

但是，我卻看到了另一種家教里與我們截然不同的文化與社會現象。比如，在美國，一個家庭中父子，或者爺孫都成為社會顯赫人物的不乏其人，最典型的莫過於美國現任總統小布希了。他的父親早在柯林頓總統之前任美國總統。父子總統，都當得好好的，並不需要由老布希告誡自己的兒子必須「夾著尾巴做人」。不但不這樣教育，反而教育自己的孩子要子承父業，繼續爭取當上美國總統。而柯林頓的夫人希拉里也似乎與江青的命運大不相同。她利用自己的聰明智慧把自己的丈夫瀝煉成美國總統之後，自己也不肯甘居人後，今年竟然宣布參與明年的美國總統競選了,也想成為美國政要。他們每個人，無論是總統，還是普通人過得似乎都很蕭灑自如。

不需要壓仰自己，活出了生命的本質，不需要因為成全了自己或者隨便了丈夫就要犧牲自己的才幹，把自己用「夾著尾巴做人」的訓誡束縛得死死的。他們同樣可以做個性張揚，活出生命應有的質量。為什麼?就是因為人家的成就是在法治社會條件下，按照文明的規則奮鬥出來的，他們的成功後面代表的是實力、愛心與貢獻，而我們卻可能是毀滅與破壞，甚至是大肆殺戮的豐功偉績,是用槍杆子打出來的。當然,別人也可以如此效仿，再用槍杆子來奪你用槍杆子奪來的江山。這種區分就好像是偷來的鑼鼓敲不得一樣，所以，只能夠「夾著尾巴做人」。

相反，如果是萬民用選票選出來，怎麼需要「夾著尾巴做人」呢？父親總統，兒子也總統為什麼就不可以呢？合法掙來的錢從來不怕被人知道。所以，美國的公眾人物也不用隱瞞自己的財富，而且事實上也是無法隱瞞的，也沒有這個必要。作為政府官員，必須嚴格執行官員財產申報制度。區分的關健是這個總統是如何來的。如果像金正日那樣子承父業，則存在著種種危險。他怕什麼？父親惡事做得過多了，兒子如果再繼承父業，在繼承之前要隱居起來，繼承之後要表現得比自己的父親更為兇殘才可能會使江山穩固。

一個小小的家訓，其實隱含著多少民族文化與社會制度的無奈。這既是家庭的悲劇，也是一個民族文化的悲劇。什麼時候，無論什麼高貴的家庭出身的人，都不用「夾著尾巴做人」，無論什麼貧賤的家庭出身的人都不用「光宗耀祖」，那麼，我們的民族文化就是健康的，也是陽光的，是富有生命活力的。

2007年10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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