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半日之閑，抵十年塵夢——苦茶庵主「周作人」

做人太冷，所以甘心做漢奸。

得半日之閑，抵十年塵夢——苦茶庵主「周作人」

作者：吳志華

曉曉又給我打電話：「小志妞，我這茶壺都要煮爛了，你還來不來了？」「曉曉，你什麼時候變身茶友了？」星期天的下午剛到曉曉家，她就拉著我曬起了她的茶功夫。「哎！小志，我和你說呀，喝茶呀你至少要聞得出香型，喝得出醇厚淺薄，品得出韻味，這才叫喝茶。」「哎！哎！你慢點，你這是解渴還是飲馬呀？喝瞎了！喝瞎了！」曉曉對我飲茶知識普及的渴望，如「祖瑪」般吐個不停。「小志我和你講，這喝茶的水呀，山泉水是最給力的了，井水就差些了，江水那就更差了。噥，看這茶具，這個可是德化的，還有景德鎮的，還有那個，你知道哪的嗎？正宗的宜興紫砂壺啊！哎！你可拿穩了，這壺的價值可勝過黃金啊！」 「行啊曉曉，什麼時候你變的這麼內行有品了？」哎！可憐我這個茶盲，不僅不識得水，不識得器，我突然發現我對朋友也是如此的不了解，看來該重新認識一下曉曉了！

「哎！我這是外行看熱鬧，內行我可不敢當。」曉曉放下手中的宜興紫砂壺，搖頭晃腦的的說：「花前月下，樹邊水旁，席地持壺，與自然為伍，我，還差遠了。不過，說到專家我還真可以給你推薦一個。」邊說，曉曉邊遞給我一本書。「《得半日之閑，抵十年塵夢》這本是？」，我喃喃的念著書名。「嗯，周先生說，喝茶當於瓦屋紙窗下，清泉綠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飲，得半日之閑，可抵十年的塵夢啊！」周先生？我的頭腦中畫了個大大的問號。

曉曉口中的周先生就是周作人，他的大哥你一定認識，對，就是魯迅（周樹人），周作人筆名「鶴生」，是魯迅的弟弟，周建人的哥哥。 魯迅家原有兄弟四人，小的早夭，剩下了他們哥兒仨。兄弟幾人先到三味書屋讀書，後到南京和日本求學，一樣的冷靜自持，一樣的才華超凡。周作人是現代著名散文家、文學理論家、翻譯家，新文化運動的傑出代表，堪稱文化大家。他和魯迅雖是兄弟，但兩人性格差異很大。魯迅的性格比較[峻急，熱烈而又清冷。周作人則比較安靜、和緩、低調，雖然偶爾也有強硬的時候，但差不多都是被激發出來的自衛性的決絕和反擊。身為老大魯迅最愛弟弟，更願意成就弟弟。合作的書，哪怕九比一出力，都要署上弟弟的名。受聘到北大，講到《狂人日記》時，都會與他人介紹說：「我是周作人的哥哥」。而面對弟弟的求學之路，魯迅每每都要先行一步去鋪路，而其弟弟周作人只要跟在後面就行了。但可惜啊！哥哥是好哥哥，而弟弟卻不一定是好弟弟，尤其是娶了日本妻子羽太信子後，更是變的讓全家人都認他不清了！周作人的一生也是極富爭議的一生，在政治的選擇上與魯迅失和，至死不解，背負著「漢奸文人」的污名，身系縲紲，名聲掃地。哎！一代才子，著實可惜呀！但捨去其政治因素，單就文學上看，我們不得不承認，周先生落筆是不同於魯迅、胡適的另一種風格。清新淡雅的文筆，平和沖淡的風格，清雋幽雅的整體，和洋溢著深厚的中國、東洋、西洋古典與近現代的文化素養，毫不浮燥凌厲，讀來卻令人心生閑適。

周作人重要的散文集有《雨天的書》、《澤瀉集》、《談龍集》、《談虎集》等。《得半日之閑，抵十年塵夢》一書中，共收錄了周作人36篇隨筆、散文，他寫故鄉的野菜，寫喝茶、鳥聲、烏篷船、北平的春天，也寫中秋的月亮、梅蘭竹菊，十字街頭的塔。而這些，不僅是需要閑適的心才能注意到的事物，更難得的是他都可以把自己的個性精神溶入到作品之中，一一平和、淡泊的寫下來。

周作人表面淡泊，內心冷峭，且好啤酒與美食，而這與鍾愛饕餮的梁實秋先生，略有融同。民國二十三年梁實秋先生到了北京大學，和周先生有同事三年之雅。他常與周作人談及全國各地的美食，「南京茶館的豆腐乾絲，東京的豆米點心，浙江鄉下的黃花麥果糕等」。作為散文家，周先生常以吃來寄託對故鄉的懷念，而在品讀其文字的過程中，你就會感受良多。「 這年頭兒，喝酒倒是很有意思的。我雖是京兆人，卻生長在東南的海邊，是出產酒的有名地方。喝酒的趣味在什麼地方？有人說，酒的樂趣是在醉後陶然的境界，但我不很了解這個境界是怎樣的，因為我自飲酒以來似乎不大陶然過…… 」乍讀，似構思不那麼精到，結構不那麼嚴謹，細細品味又覺其實周先生是有著精巧用心的：簡單的寫吃，在用筆上從容不迫，流轉自如，似名士清談，娓娓到來，無所拘束。雖飄逸而自有定格，雖洒脫而不得枝蔓。讀周先生的散文，大有一種和老朋友無拘無束閑談的感覺。

和周先生熟識的人都知道，他極好飲茶，他常會與學生們聊起那個百餘年前的日本，那位精通茶道的藝術家。「每次旅行，他到驛站必取出茶具，悠然的點起茶來自喝。有人勸他說，行旅中何必如此繁雜，他卻回答說：』行旅中難道不是生活么。』」同樣，在《喝茶》一文中周先生也舒徐自在、從容不迫地信筆寫出：「喝茶當於瓦屋紙窗下，清泉綠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飲，得半日之閑，可抵十年的塵夢。喝茶之後，再去繼續修各人的勝業，無論為名為利，都無不可，但偶然的片刻優遊乃正亦斷不可少。」這種從筆端流出，不追求文字表面的漂亮和雕琢，而是憑藉淵博的學識和恬適談泊的趣味，把散文發展到任心閑話、著手成春的境地，真可以說是中國散文的一個高峰啊！

周作人先生出生於有著長期文化傳統、人物輩出的紹興。林語堂曾經回憶道：「作人冷而魯迅熱，冷熱以感情言也，兩人都是紹興師爺，都是深懂世故。」紹興山水相應，峰壑競秀，而周先生更是被紹興獨特的文化傳統和生命力極強的文化氛圍所渲染。還記得那篇傳為經典的散文《烏篷船》嗎？「你坐在船上，應該是游山的態度，看看四周物色，隨處可見的山，岸旁的烏桕，河邊的紅蓼和白蘋，漁舍，各式各樣的橋，睏倦的時候睡在艙中拿出隨筆來看，或者沖一碗清茶喝喝。」這些文字細細讀來，純凈無華，卻淡而有味。仿若一幅沖淡的水墨畫，在靜態的描摹之後，又增添動態的景觀，即擁有跳脫的空白，又留下想像天地……

而此文字，也讓我想起了自己前幾日去烏鎮玩，途中下起雨來。其實，雨中旅行不一定是很愉快的，因為我以前在杭滬車上時常遇雨，常感困難，所以我對於火車的雨從未感到其什麼興味。但在烏鎮那天，卧在烏篷船里，靜聽打蓬的雨聲，加上欸乃的櫓聲以及「靠塘來，靠下去」的呼聲，卻真是如一種夢似的詩境。而周先生在寫那篇「烏篷船」時，不知又是怎樣一副情境呢？

周作人在《尋路的人》一文中寫到：「我是尋路的人。我日日走著路尋路。終於還未知道這路的方向。」 今天，周作人先生已經漸漸走出人們的視線，而其作品沒有澎湃卻依舊可以滌盪情感，沒有遏抑卻依舊可以感受憎愛的流淌。雖然，其犯下的錯誤註定不能原諒，但依舊希望在歲月靜好的時間洪流中，我們可以一起學會寬容，懂得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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