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聽《山丘》時你聽出了什麼？

其實都不知道什麼時候知道李宗盛和他的歌的。大概是在很早以前的高中，然後大學，雖然他和它們一直存在，但始終覺得看到這樣一個老男人滿是鬍子和皺紋的無趣臉就沒有什麼興趣去聽他的歌了。偶爾聽聽，覺得太過於滄桑悲壯，試想一個年紀輕輕的女生，大概真的是很難理解李宗盛和他的歌的。

現在才明白，大概一個不聽李宗盛的人是無趣的。而原本那些看起來無趣的人和事反而是真正有趣的。那些有趣的人和事，看起來都不怎麼有趣，就和哲學、學哲學一樣。

時光荏苒——不曾饒過誰，驚覺突然開始喜歡李宗盛的歌而且欲罷不能。就像網上流行所說：「年少不聽李宗盛，聽懂已是不惑年。」此處重則應當有內流滿面輕則也當有捂臉的表情。當一個人開始喜歡聽《山丘》而且反覆聽很多天的時候，這個人真的是開始老了啊！

然而老本身沒什麼可怕，可怕的是其他一些東西。

當人們聽這首《山丘》的時候人們聽到的是什麼呢？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喜歡《山丘》並且認為是李宗盛最經典好聽的歌之一呢？從歌詞和旋律以及李宗盛的唱法來看，人們首先當然是對其中的一些情緒吸引，例如時光流逝、壯志未酬、前途迷茫、無人理解、無人等候、缺乏溫情，等等。

因為像極了人到中年的情景，所以引得一批中年人心有戚戚焉。當人沉迷於這首歌的時候，很難說不是首先就陷入這樣一種自嘆自憐的情緒之中吧。

這和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真是才特別適合讀《存在與時間》一樣。《存在與時間》是高端深奧的哲學文本，《山丘》是流行歌曲，然而裡面的意思和情感簡直一模一樣。你要主動地或更多的時候是不得不翻山越嶺，同時無人理解。對看得見的有限的未來不安和哀愁，還要對命運不自量力地還手。人到中年才發現「畏」與「煩」、「操心」與「操勞」真正是生活的常態。明白了這些，還能去翻越和還手，就是勇士。

（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中譯本；三聯書店）

所以，你為何只聽到了不安與哀愁呢？其實這種不安與哀愁並非是對當下的情緒，而正是對未知的憂慮。所以五六十歲的真正的中年人，那些真正「白了頭」的老年人是不會聽《山丘》更不會心有戚戚焉的，因為他們已經翻越了山丘或者已經知道根本不可能再也無需再翻越了。只有三四十歲的「偽中年」或准中年，「山丘」作為一種為止的可能性才能帶來迷茫、焦慮和壓力。

當下的情感所針對的是什麼？是應當「不知疲倦地翻越/每一座山丘」以及「不自量力地還手/直至死方休」啊！也就是說，是對那有限的未來的無限的籌劃才構成了當下真正的情感。這才是無聊瑣碎的生活中值得追求、留戀和有意思的部分。

問題是很多人根本也沒翻過山也沒還過手就已經沉迷於那些不安和哀愁的情緒並且成為了常態，因為那裡充滿了虛幻的溫暖與安慰。而當一個人專註於與命運搏鬥、和自己鬥爭的時候根本就沒有空閑去情緒了。

「喋喋不休/時不我與的哀愁……還未如願見著不朽/就把自己先搞丟。」非常有意思，海德格爾也專門談論過閑人們的「喋喋不休」；和馬克思一樣也談到人的「異化」，即所謂「先把自己搞丟」了。正是由於人缺乏對自己的未來的籌劃，欠缺自己的存在感，才會對閑聊、八卦、他人的隱私等充滿了惡意的好奇而閑聊不止。人正是這樣在無所事事和不能專註的渙散之中喪失自我；而所謂「異化」則是發展中必經的道路，就像那些莫名的「畏懼」，充滿一生的「憂心」、「操心」、「操勞」、「操持」是人生必要的滋味一樣。

在追問存在的過程中，人也可能「搞丟」自己。自己很清醒自己的目標，自己的道路，自己把自己弄丟了，找回來就好了。人生就是一個迷失又回歸的過程。正是不斷的迷失和不斷的回歸豐富和強大了自我。

不要害怕迷失自我，如果不是迷失，人都不能發現自我，人都不能建立自我。

迷失是一種提醒，一種警示，一種讓存在積聚和綻放的時機。

「雖然我們也曾以為自己是懂得的，現在卻感到困惑不安。」（柏拉圖《智者篇》）

人生和哲學一樣，困惑不安才是又生機地活著。

能保持困惑不安，是一種多麼好的狀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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