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嵐：沿著河流回家《湖北詩人》第237期

《湖北詩人》第237期

作者簡介：陳曉嵐，女，曾用名劉備城，荊州花花，公安縣實驗中學教師，自由草根詩作者。詩觀：詩性是在與不在之間的剝離與建構，宥於語言的破壞，我們一直尷尬。

【雙耳罐】

這正是夏日雨水清涼的時刻。

一隻陶罐在苔蘚的上面，在長巷的盡頭，

與我的站立、遲疑和恍惚構成二元。

它用雙耳傾聽，傾聽內心的空與滿。

但一種聲音和萬種聲音的行進也與它無關。

一滴水的清涼落入它的前世，

蕨類還是綠的，爾後枯敗。

一滴又一滴清涼的雨水於它已構不成驚擾。

它的安放，如今是整個苔蘚層的呼吸，

也是長巷遺世的孤證。

它在人群里恍惚、遲疑或站立。

我小心地捧走了它，這是一個獻祭過程。

這個夏日，我用雙耳來維持平衡

【畫鳥】

窗子上的那些活鳥

被我畫死了

我用死去的線條畫它們

它們的生動

探頭探腦的神氣

被我的破技藝所抹殺

有多少美好的事物就這樣糟蹋了

我們懷念久遠的花鳥

在祖母陪嫁的紅色木床的床幔上

鑲著玻璃漆水古老

一隻喜鵲站在梅花叢里叫喚

叫出了一窩小喜鵲

我能指出哪只是母親

哪只是我

【沿著河流回家】

單行道旁河流走著回家

我在一側靜止流動

河流充耳不聞

對岸的香樟樹也沒有理會

一片被風吹落的銀杏葉

柔黃的邊緣匍匐支撐在

乾淨的路面

她要等下一陣風送她回到田野

我也在等等一條遺忘的河流

必須在陽光跳躍完後

水和魚群都消隱

這時候暮靄和沙粒同行

即使打開翅膀也不會有風聲

【綠蓮蓬】

水的伴侶習慣用綠呼吸，

生長三寸，就移步含羞。

那時說蝌蚪，繼而蛙聲，星光和露珠。

我們無法說清曼妙的誘惑，喚她初初。

初初的手通佛，可以渡人。

某天夜裡，神的一顆紐扣墜入湖心。

初初解開時，說嫩白，說褐黃；

還是說不清自己，就說——

你看，水真綠……

【美杜莎的中國魚】

小隱，在樹榦後，樹樁盤頂，

兩隻胸鰭努力擁抱，尾鰭萎縮。

蟾蜍正在分泌，蟲豸依然交口蜜語：

暗客們大都喜歡說陽光過於正經。

它消釋，之前與一把刀過從甚密。

往上，往上。

日復一日。

從鱗里拉出五馬，投放葯，酒，皆為

完形地引火，相信焚，祭器。

相信鼎之無辜。

有多輕信，眼珠就有多翻白。

天空全是雪。凍雨。製造化石檔案。

體內刺槐，開出馥郁的花。

釘死最後一塊朽木，得以正名。

水亦是，拉它繼續。

往下，往下。

虎視眈眈

【落花流水】

所有的發生都是一種相遇，

當你推開一扇虛掩的門。

我要說的是一個女人，

她低下頭去的素顏和淚水，

像是抖落了心愛的羽毛。

空氣裡布滿神性的溫柔，

在飛，在飛，

不就是淺溪流水，明月落花么。

事物的本真，其實是甜的：

在花兒的內部，它僅屬於一枚果實。

善意，或者抵抗，俱成泥沙。

那麼親愛的，多麼殘忍，

你只管複製了一截流水的歡喜，

卻忽略了絕望和怎樣背負她黯然的一生。

看它，是怎樣的被生活擊敗，

又怎樣的順從了刀鋒，在凌遲的慢活里，

濺出了內心的斑點，和紅。

【唯有雨】

唯有雨，讓大地多肉，

果津開始甜美。夢可以重新乾淨，

洗去謊言和詛咒，使烏有之鄉

更烏有。河流更換血液，

江山息戈。

唯有雨，和屋頂同時存在，

寄養的人暫時獲得寄生的安慰：

沒有貧寒和積弱。又給行路之人以及飛鳥，

以停頓，以梳理自己的可能。

是的，唯有雨，如此富有。

當異地的風暴還沒有響起，紫薇花濕重，

那樣的時刻方言驚醒。

許多哽著的名字和事物一起浮現：

老父與秋風八十有五，母親抱著等漏的木桶……

唯有雨，讓我們回到原鄉。

在罈子口，詞片光亮，心生月圓的尖叫。

或許，雨僅僅是一劑廉價的貼濟，

在你撕開時，疼痛剛好不在。

是的，唯有雨，是傷口的一次轉移。

【兩隻鳥】

臘月二十六的陽光覆蓋了池塘

以及池塘上所有的浮萍

浮萍四季是綠的

一季的荷卻敗了

有兩隻鳥尖喙黃脯藍背

靜靜立於枯死的荷梗上

它們的安靜和水底不露面的魚兒不同

和我無性別的注視也不同

它們彼此模擬表情很是神氣

而我已經很多年羞於表達

哪怕靠近我不會試圖說出對不起

我的沉默是這樣的雙手抱肘

看吧它們抖羽逗趣跳芭蕾

池塘都是空寂的

【想像雪的諸多方式】

討厭的詞句，糧食，被雪啄走吧。

推開柴扉時，他狠狠跺腳。

黑的黑，徹夜的背叛。

早晨起來的原諒，累的累。

我記憶里的第二年，別人家的屋檐，

落下了雨水。

遙遠的屋脊之上，兩團白光。

一隻黑色的鳥被火焰焚燒。

大地倒出最後的瓊漿，和著麥芽。

寂盪的春宵，死於舞女的酒窩。

渴望一場雪，復活。

給城市的擁堵，放開一條生路。

含著我的心的，花瓣。

死於又一次末世的絢爛。

他必須在一口井裡，投下石頭。

這是個陷阱，唯一的句號。

【走失的孔子】

一匹馬車軋過車前草一回頭

遍地回頭青諸如一些發物

發弟子三千發文明五千

用一爻數籌發帝王墳冢

發過的大水東流之後軲轆折回

你走失了六藝之御出塵蒙垢

入塵蒙羞一本駕駛證

散佚在第七十頁的逾矩里

讓一個儒字病了一生

黃色的皮膚有點弱視

習焉不察你仁愛的袍袖

端坐而民意生疼

這是你始料不及的春秋

【影子在愛和暴力的盾甲下撤退】

影。幻影。一副皮具，泡製在致幻的玻璃球里。

子。子衣。在羽毛擦拭過鮮血的地板上塗鴉。

種夢的結果。家國蒙難，護城河的池魚救火。

箭矢，流星，滾石，戰爭源於水符被盜，美人難御用。

話說江洋生大盜,萬乘餓死首陽,時諸侯豪傑涉水。

送她獸皮，草葉，暖玉喂胃。只圖回眸的江山。

而火線馬蹄漸急。集體焚燒的頭顱澆鑄勳章：

割植物柔軟的舌頭，窮秋風雁陣分合之勢擒拿！

繩索反被縛，大理的柱子上刻寫堅貞，純潔；

善的翅膀在不古之國暗施恩惠，與渡陳倉。

啊，民生凋敝，千里哀鴻！朱顏的過客匆匆；

愛是游牧的巢穴，在皮鞭的甩響里遁隱塞外。

唯有大漠落日，雄鷹在蒼山洱水之上盤桓。

唯有大道向路，阡陌用黑白之手操撫棋盤。

本期組稿石維帖責編王青已製作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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