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懟過的才子

文/沈嘉柯

柳永的命運轉折，就是他的代表作《鶴衝天》。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雲便，爭不恣狂盪。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都說文人騷客。這個騷字，有時候當發牢騷來講，比如牢騷太盛防腸斷。有時候當風流風騷來理解，比如各領風騷數百年。

柳永這個人，才華高，兩個意思一起講。發了牢騷，也鼓吹了風流。考試失敗，沒上榜，沒法進入主流社會的官員體制，變成了邊緣外的文士。柳永覺得自己是遺賢，是一顆閃閃發光的明珠，還沒得到賞識。不能登上廟堂，那就江湖飄零，贏得青樓薄倖名。

反正大好青春，太過短暫，不如揮霍到煙花柳巷當中，跟那些風流妓女們倚紅偎翠。

這話說得太囂張，當然是飛快傳開了。於是柳永第二次考試，明明有機會被選中了，被皇帝仁宗挑剔：「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

皇帝的話，相當於終審判決，柳永的仕途前程算是徹底沒戲了。只有走上另外一條路，成為「奉旨填詞柳三變」。

真不在乎功名，何必放狠話？

柳永並不是在抗爭。

他是太過在乎，所以忍不住發牢騷，一代才子，自視甚高，覺得自己是白衣卿相，又要給自己挽回面子，找台階下，乾脆嚷嚷出「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這話別人聽了，不能怎麼樣，皇帝聽了，心裡不高興。這就是在間接抱怨皇帝有眼無珠，荒廢了人才。

其實，柳永這樣的性格，這樣的才子腔調，往往不適合做官務實。

他的先輩文人，大把活生生的例子，因為文采而出名，因為考科舉而當官，因為迂腐而處境不妙，伴君如伴虎，一會兒發達，一會兒被貶，一會兒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一會兒蹲大牢。比如韓愈，「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也不過是這種命運。

寫東西得罪皇帝，命運更加悲慘的例子，也相當多，要麼病逝於獄中，或者直接掉腦袋。

每次讀到這首詞，我都會覺得，柳永其實很幸運。

直接出局，遠離朝政，專心譜寫他的「楊柳岸，曉風殘月」「執手相看淚眼」，正是他最好的歸宿。

讓適合創作的人，回到民間，好好創作，宋仁宗幹了一件大好事。

沈嘉柯：著名文學家、評論家。出版《你好，我的粗茶淡飯》《屬於我們最好的時光》《平行塔》等近50多本散文集、長篇小說和雜文隨筆集。作品暢銷百萬冊。蟬聯兩屆影響力作家文學貢獻獎。（公眾號ID:ishenjia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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