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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馬顛崖眼界寬

在乾隆、嘉慶兩朝曾三任台灣知府，為開發建設台灣作出了傑出貢獻的楊廷理，於嘉慶元年（1796）蒙冤革職，被流放伊犁。也許是心緒不好，他在赴戍途中只寫有三首詩，而在嘉慶八年（1803）春天獲釋東歸時，卻是每過一地都寫詩。在果子溝一帶所寫的詩就有七首。我們著重介紹其中的四首。

第一首是七律《將抵松樹頭口占》：

《將抵松樹頭口占》

伊犁門戶屬三台，

果子溝中圖畫開

青聳層巒峰斷續，

碧盤曲澗水瀠洄.

參天柏秀和雲種，

匝地花繁斗錦裁，

巧助羈人歸去樂，

出山猶記入山來。

由於心情愉快，在他看來，果子溝確實像一幅畫卷展現在眼前：層巒聳青，山峰斷斷續續；曲澗盤碧，溪水迴旋環繞。松柏參天，樹下積雪未消；繁花遍地，與錦緞爭艷鬥勝。美好的景觀增添了歸人的樂趣，也讓人難以忘卻當初入山時的艱難跋涉。詩中的「聳」與「盤」兩個動詞用得好，用擬人的手法使「層巒」與「曲澗」都有了靈動的生氣。

口占：即興作詩詞，不打草稿，隨口吟誦出來。

瀠洄：水流迴旋。

和雲種：與白雲摻和在一起種植。詩中將樹下的積雪喻為白雲。

匝地：遍地。

斗：比賽，爭勝。

錦：有彩色花紋的絲織品。

羈人：旅客。

第二首是七絕《果子溝道中》：

《果子溝道中》

雪消霧斂群峰出，

日暖風恬客意閑。

信馬沿溪尋故道，

本來面目一時還。

這一首寫的是雪後轉晴的果子溝，清新俚俗，朗朗上口。在「雪消霧斂」、「日暖風恬」的環境中，詩人無拘無束，信馬由韁，尋找六年前的「故道」，一下就喚回了當初大雪封山的「本來面目」。詩人在詩後有自註：「予來伊時山溪皆雪封。」那時該是嘉慶二年的元宵節之前，江南正是春暖花開、鶯飛草長的季節，而在塞外依然是一片冰封雪蓋的景象。

恬：安靜，平靜。

客意閑：離鄉在外之人的心懷悠閑自得。

第三首是七絕《出果子溝》：

《出果子溝》

立馬顛崖眼界寬，

海山蒼鬱互虯蟠。

得歸不作無魚嘆，

懶向荒溪把釣竿。

這首詩寫的是立馬松樹頭，眺望塞里木湖的感慨。詩後有自註：「岑嘉州詩：『洗兵魚海雲迎陣。』即其地也。居者謂今無魚矣。」

虯蟠：盤屈如虯龍（傳說中的一種龍）。

岑嘉州：即唐代邊塞詩人岑參。

第四首是七絕《松樹頭阻雪》：

《松樹頭阻雪》

西風送我出山來，

連夜妝成白玉堆。

雪海模糊蹊徑杳，

教人空自望三台。

這一首寫的是雪中遙望塞里木湖與三台的景象，詩後也有自註：「此去三台六十里，因地平，故可望而見。」

妝：梳妝打扮。

蹊徑：小路。

杳：遠得不見蹤影。

這幾首詩寫了詩人眼中初春時節的果子溝，儘管舊雪未消，新雪又至，但是擋不住「日暖風恬」和「柏秀」「花繁」，也掩不住詩人心中的「歸去樂」和「客意閑」。

他還有三首七絕《頭台山行，偶憶樂天「淺草才能沒馬蹄」句，因成三截》,在三首詩的第一、二、四句的位置上，分別引用了白居易《錢塘湖春行》中的詩句「淺草才能沒馬蹄」，儘管也表達了「風光澹沱三春好」、「此心不懸玉關西」的感觸，但終屬遊戲性質，就不作賞析了。

2011年 作者在肖爾布拉克酒文化博物館

楊廷理（1747—1813），字清和，號雙梧，又號半緣、蘇齋、更生。廣西柳州人。他出生於世代行武之家，乾隆四十二年（1777）拔貢，歷任知縣、知府、台澎兵備道、提督學政、按察使等職。乾隆六十年（1795），福州將軍魁倫彈劾閩浙總督伍拉納與福建巡撫浦霖貪縱婪索。二人被斬後，兼任閩浙總督的魁倫為了擴大「戰果」，「遂興大獄」，「誅李堂等十人」，楊廷理也因前任府庫虧空受牽連，被革職流放。1803年釋放回籍後，又被起用為台灣知府。有《知還書屋詩鈔》十卷行世，他在伊犁留下的詩作有千首之多，經刪削收入詩集的仍有500餘首，在伊犁戍客中是存詩數量最多的一家。

翠濤聲卷一天秋

200年前的一個盛夏，著名詩人祁韻士也和此前的許許多多遷客騷人一樣，踏進了名聞遐邇的果子溝，並留下了7首精美的詩歌。

祁韻士（1751—1815），字諧庭，一字鶴皋，號筠淥。山西壽陽人。乾隆四十三年（1776）進士。嘉慶六年（1801）任寶泉局監督。三年後虧銅案發，歷任監督均被逮治，嘉慶十年（1805）被發配伊犁。十三年（1808）釋回原籍。後曾在兩江總督松筠、直隸總督那彥成處充任幕僚。在伊犁期間，完成《西陲總統事略》、《皇朝藩部要略》、《西陲要略》、《西域釋地》等史地著作，以及記行散文《萬里行程記》，詩集《濛池行稿》、《西陲竹枝詞》等。

祁韻士詠果子溝的組詩是《塔爾奇溝紀勝（六首）》。

第一首是：

《塔爾奇溝紀勝（六首）》其一

峻坂初過款段輕，

林溪深處快新晴。

天然罨畫難摹得，

卻憶山陰道上行。

寫的是入溝後馬行輕快，一路風光如畫，像山陰道上一樣秀美。

峻坂：指松樹頭。見方士淦詩《伊江雜詩》注釋。

款段：馬行遲緩的樣子，這裡借指馬。

罨畫：色彩鮮明的繪畫。

山陰道：指紹興縣城西南郊外一帶，以風景優美著稱。

第二首是：

《塔爾奇溝紀勝（六首）》其二

不分山尾與山頭，

石筍森森萬木稠。

彷彿龍鱗煙霧裡，

翠濤聲卷一天秋。

寫的是山中石筍林立，鱗光閃閃，松濤陣陣，夏涼如秋。

龍鱗：形容岩石光彩如龍的鱗甲。

翠濤：風卷青松，聲如浪濤。

第三首是：

《塔爾奇溝紀勝（六首）》其三

丹黃綉錯逗芊眠，

碧彩葳蕤映日鮮。

採藥何人過山去，

青鞋踏破嶺頭煙。

寫的是溝中花草樹木色彩斑斕，繁茂幽深。採藥人不畏艱險，翻山越嶺而去。

丹黃：紅黃二色。

綉錯：相互交錯如綉。

逗：穿過，通過。

芊眠：草木茂密幽深。

葳蕤：草木茂盛的樣子。

青鞋：草鞋。

第四首是：

《塔爾奇溝紀勝（六首）》其四

此行底事訪桃源，

入谷時逢獻桃猿。

不見一人來詢問，

鳥啼花落自無言。

寫的是山中風光優美，遠離塵世，恰如世外桃源。

底事：何事。獻桃猿：

此地無猿，作者意在極言野果之多。詩人在詩後自註：「土人呼為果子溝。」

第五首是：

《塔爾奇溝紀勝（六首）》其五

萬峰高聳與天齊，

碧澗縈迴九曲溪。

七十二橋行未了，

流泉已逐夕陽西。

寫的是溝中溪水曲折，橋樑眾多，山路綿長。

縈迴：旋繞轉折。

七十二橋：不是實指，極言橋樑之多。

第六首是：

《塔爾奇溝紀勝（六首）》其六

濃陰繞舍晚煙籠，

茅店人稀小徑通。

喜向林間先得月，

那知身在萬山中。

寫的是溝中旅舍的幽靜溫馨，詩人身心的愉悅放鬆。

祁韻士還寫有100首《西陲竹枝詞》，其中第34首題為《果子溝》：

《果子溝》

濃陰萬樹欲參天，

疊嶂層峰起馬前。

買夏論園何足道，

谷量百果露初鮮。

作者在詩後自註：「伊犁塔爾奇山谷中林木極盛。」詩中對古人「買夏論園」，尋找幽靜園林以避暑的做法不屑一顧，認為果子溝里百果繁多，色鮮味美，這裡才是真正的避暑勝地。

谷量：意謂百果多得不可計數，須置於山谷中以量之。

以上7首詩從各個方面展現了果子溝的美景。祁韻士在他的《萬里行程記》中有一段描寫果子溝的文字，可以和他的詩篇相映襯，相補充：

「忽見林木蔚然起疊嶂間，山半泉涌，細草如針，心甚異之。前行翹首，則滿谷雲樹森森，不可指數，引人入勝，注目難遍，欣悅之情，惟慮其盡。已而峰迴路轉，愈入愈奇，木既挺秀，具干霄蔽日之勢；草亦蓊鬱，有蒼藤翠蘚之奇。滿山頂趾，秀錯罕隙，如入萬花谷中，美不勝收也。泉流十餘里，與東澗中大水合流，漰湃砰訇，出入危石峻磴間。沿岸雜樹叢枝，覆水不見，但聞其聲。七十二橋迴環屈曲於千岩萬壑之中，密箐深林之下，憑誰摹此畫中境耶！夫此溝，一線天耳，而其山其水及其草木，無一不臻佳妙，足稱富麗天成，不必更以蕭疏澹遠為勝。何期萬里岩疆，乃有此一段仙境，奇絕，快絕！」

作者調動了最美的文字來描繪果子溝的美景，詩文相映生輝，充分表達了作者對祖國邊疆山水的由衷熱愛。

（感謝賴洪波先生提供珍貴資料，並助我索隱發微，本期照片除作者相片外外均由王民斌拍攝）

作者簡介：

吳孝成，漢族，祖籍安徽金寨，出生於新疆哈密市。大學本科學歷。新疆伊犁師範學院中文系教授。曾任伊犁師範學院院長、黨委副書記，新疆唐加勒克研究會會長、新疆魯迅研究會副會長等職務和《伊犁師範學院學報》編委並擔任「哈薩克文化研究」欄目主持人。長期從事寫作學教學和新疆少數民族文學研究。系新疆作家協會會員、新疆寫作學會會員、伊犁州專家顧問團成員, 1964年參加工作，2004年退休。

1987年獲伊犁州優秀教師稱號，1989年獲自治區優秀教師稱號，1997年獲自治區優秀民主管理工作者稱號。出版的著作有：《20世紀哈薩克文學概觀》（新疆人民出版社，2006年）；《多元文化語境中的西北多民族文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年）；《唐加勒克詩選》（新疆人民出版社，1998年）；《新世紀地方高等院校專業系列教材·大學語文》（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古今詩人唱伊犁》（新疆人民出版社，2013年）；《和美伊犁》（新疆人民出版社，2015年）等。發表學術論文和文學作品二百餘篇。作為新疆文藝批評界有一定影響的文學評論家，他的文學評論成果在《新疆當代多民族文學史》中有專題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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