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沒有意義的假命題

愛情是什麼？

如果是沒有意義的假命題

文/葉無雙

洗衣店

江夏開了一家小小的洗衣店，在荔灣涌的拐角處。不起眼，所以生意也就一般般。但也因為顧客少，洗衣店的效率相當高，當晚送洗的衣服，次日能取。洗乾淨的衣服，用潔凈的透明塑料袋子包好，安靜地放在儲物架上。如洗衣店裡安靜坐著翻雜誌的姑娘，從容自在。

所以柯善為常常光顧。常常匆匆經過，扔下一包衣服在櫃檯上轉身離去，江夏熟稔地接過，編號，整理。兩人不需言語，默契如多年的老朋友。有時，柯善為在洗衣店裡停留的時間稍長，他徑直走進洗衣店的內廳，從冰箱里拿出芒果汁，一屁股坐在鬆軟的沙發不願起來。

江夏知道，也許他是剛剛身心俱疲地抓捕了逃犯，或者是剛結束了徒勞無功的周旋，總之，一定是累。

江夏常常在他的衣領里發現嫣紅的唇印。一個30歲的單身男子，幽默，英俊，敏捷，加上有一份容易讓人產生崇拜的職業，比其他男子有更多艷遇，似乎也是理所當然。

颱風天

颱風天，廣州水淹了。柯善為在昏暗的黃昏來到洗衣店的時候，見到江夏正墊高腳尖吃力地往上捉著卷閘耳。柯善為快步走過去，輕易地為她拉下了卷閘。新一輪風雨呼天暗地來了。他倆連忙從小門往店裡躲。據說這是廣州有名的內澇黑點之一。柯善為往外面看了看，河水快要漫上來。他說，要把貨架往閣樓里搬，不然來不及了。說罷捲起褲腿，掄起衣袖開始忙活。

把一樓的物品全部搬上閣樓的安全地帶時，兩個人都濕透了。外面風雨呼嘯，河水漫過地面將近一米，今夜不可能走了。江夏遞給柯善為一件寬鬆的男裝T恤與沙灘褲。他換上後，站在窗前點起了一根煙。

江夏位於二樓的房間不大，卻素淡雅緻。她換了棉布睡裙，到廚房做了幾個簡單的小菜。柯善為狼吞虎咽起來。

飯畢，兩人坐在沙發里喝著啤酒，有一茬沒一茬地聊天。十年的交情，兩人之間太熟悉。良久，江夏站起身給柯善為添酒。棕色的長髮，絲絲垂下。柯善為在黃色的燈光下看著江夏，笑了笑，然後說，「其實你也是一個挺有魅力的女人。」

江夏笑了，「魅力是什麼？哈哈，我從來就不是漂亮的人。」

「魅力不是漂亮，漂亮的女人不一定能吸引我，端莊幽雅的女人我才喜歡。」

江夏重新坐下。江夏愛笑。可她不再像20歲那時沒心沒肺咧開嘴狂笑。30歲，笑裡帶著歲月的淡定。此刻她淺淺地笑，伸出修長的手指，從沙發扶手的裂縫中捻出一個岡本遞給他。柯善為熟練地撕開，戴上，然後撲向她。如同他撲向任何一個對他笑著的女人。

激情過後，他倆在床上偎依著，一起看完了電影《七磅》。Tim愛上了那個適合自己心臟的女人Emily，覺得生活似乎又有了新的希望。但為了讓有嚴重心臟病的Emily能活下去，他選擇了用水母自殺，把心臟移給了她。

江夏說，「如果她知道，她一定不會想要他的心臟。」

「所以他不讓她知道。」柯善為看著江夏，眼神迷離，趁著迷醉的夜色，他吻她的額頭。

假命題

次日清晨，江夏在柯善為的臂彎里醒來。她側過臉看柯善為，他依然在熟睡，低垂的濃密的睫毛在窗欞射進的陽光里，爍爍生輝。

這是一個有溫度與質感的早晨，在一個溫和的男人身旁醒來。江夏恍惚間走神，以為自己從一個有家有愛的夢裡走出來。

很快柯善為也醒了，他走到窗旁。河水退了。他說，我要走了，上班快遲到了。

看著柯善為遠去的背影，江夏忽然有點兒傷感。如果時光倒退九年，她還是一個未經歷世事的姑娘，也許她會去嘗試。嘗試勇敢地去追逐和改變一個也許永遠不會停下的浪子。

但現在說的如果，是沒有意義的假命題。

午後，江夏夢見她和柯善為坐流花湖石堤上聊天。湖水很渾濁。柯善為說他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中間又穿插了其他人和其他夢。然後又回到那河邊，江夏坐在河邊等柯善為，她就那樣等著，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回來，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

醒來的江夏覺得心口堵得厲害。一看，已經下午三點了。看著空空如也的冰箱，江夏去了超市。當她提著兩大袋食物從超市裡走出來的時候，目睹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江夏知道，刑警的工作是高危。但她不知道竟然危險成這樣。歹徒掏槍，歹徒他真的掏槍，若警察遲了半秒撲倒他，准得有人受重傷或者犧牲。

柯善為和兩個同事押著疑犯跳上警車疾馳而去，圍觀的人驚魂未定地散盡之後，一個女人站在街沿無聲地掉眼淚。

哎，人來人往，這樣的掉淚似乎也太矯情了。江夏擦了擦臉，用圍巾裹緊自己，快步走開了。

晚上打烊前柯善為又來洗衣店取衣服。江夏像沒事兒地問，「聽說下午在建設路有警察抓人，你去了嗎？」

「去了。抓了。」

「聽說很危險？」

「沒呢，疑犯很快就被抓了。」

江夏沒再問下去，知道再問他也不會多說。他對她，總是避重就輕地隱瞞著工作的危險性，不想讓她擔心。這種感覺很奇妙，她覺得自己似乎被重視，但其實又明白，這種重視，並非僅僅因為愛。可能還有熟悉，憐惜，曖昧，或者其他。

咱們下次吧

冬天悄無聲息地到了。

「小宓先在你家住一陣子，過幾天我再過來接她。哎，我最近手頭有點兒緊，先整個兩千我用用。」男人說。

「又去賭了？」江夏用嘲諷的語氣向著他。

「要你管？！」男人的語氣很不耐煩，「反正女兒我會照顧好。沒就算了，我的事兒不用你管！」男人罵罵咧咧地走了。

江夏快步上樓，掏出鑰匙，卻不知怎的楞是插不進門孔。她滿臉是淚。

「讓我來。」一雙溫暖的大手從背後伸過來，接過鑰匙打開了門。

關上門後，柯善為把江夏堵在了門後，他用手撐在門上，渾身酒氣，就那麼專註地看著江夏。

「想做愛是吧？覺得被前夫糾纏的女人很可憐？打算今晚再拯救一個離婚三年你認為很乾涸的女人吧？」江夏不知哪來的勇氣，她盯著柯善為，手裡開始一點一點地解開上衣的紐扣。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柯善為按住了她的掌心，「你有沒有想過，重新找一個男人生活，結束這種不清不楚的日子？」

「找你怎麼樣？」江夏看著他的眼睛。

柯善為放開手，轉過了身，眼睛不知該放哪兒去，「我……也許我不是給你穩定生活的那種人。」

「瞧你緊張的，」江夏打趣地看著他笑，「開個玩笑。誰敢對你託付終身呀。」

「很晚了，你早點回去吧。」沙發上，今天早上前夫送來的四歲的女兒正在熟睡。

江夏送他出門，在門口摟摟他，小聲說：「咱們下次吧。」

柯善為意味深長地笑了。

玻璃心裡的人

柯善為因公負傷進了醫院的消息，傍晚的時候才傳到江夏的耳里。她顧不上晚飯，匆匆拉了洗衣店的卷閘，隨手抓起了一條羊毛披肩，就趕去了醫院。

在拐角無人的透明的玻璃窗旁，江夏站了1小時42分。她看見進進出出病房好幾個年輕明麗的女人，輪番淚水漣漣地在他的床邊表示心疼與憐惜，崇拜與祝福。電光火石間，她們之間互相不友善地瞥眼，都認為別人是花花草草，自己在英雄心中才佔據最重要的一席。

柯善為受的是皮外傷，腳打了石膏，被高高掛起，右手也被繃帶掛在胸前。他笑容很狡黠，應付各個女人遊刃有餘。

江夏到底沒有進去。忽然覺得自己在來時的路上的擔心盡釋然。在這樣的場合，甚至還顯得矯情與多餘。

她轉身離去。

九年里，她和柯善為從一對未經世事的戀人，經歷了分手，失去音訊，然後她結婚離婚，重遇，相互照應，以及今日這種介乎情人知己與炮友的關係。

江夏突然覺得，愛情是什麼，是瓢潑到地上的一盆濁水罷了。（完）

作者葉無雙，本名伍芝蓉，廣東肇慶人，女，80後，時尚雜誌撰稿人。已發原創累計六十萬餘字，作品散見於《女報》《女友》《婚姻與家庭》等二十多家國內期刊雜誌。

葉無雙，寫字的人。她隨便寫寫，你就隨便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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