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二十三:記憶鵝卵石之茅草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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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草屋
文/坤子 圖/李銘
只要一提到毛草屋,我就會想起二哥。
二哥和我家不同姓,沒有血緣關係或者親戚關係,只是同在一個村,住得很近,關係很好。二哥比我父親年齡還大,但他家在村裡輩份低,按輩份我叫他哥。小時候對輩份的問題一直不懂,聽到二哥稱比自己小的人為叔或者姑就想笑,又覺得自己有這樣大的哥哥很好玩。二嫂性情很好,待人和善,但身體不好,總是病病歪歪的,一連給二哥生了五個女兒,大丫,二丫,三丫,四丫,五丫。
二哥家住的是三間毛草屋,那時候村子裡大部分人家都住瓦房了,沒翻蓋的那幾家也在積攢糧食,木料,準備翻新。但二哥家一點動靜也沒有。我曾經問過奶奶,為什麼二哥他們不把毛草屋翻蓋成新瓦房呢?奶奶說:你二哥沒心思。我不懂什麼叫沒心思,也沒再問,大人的事多著呢,很多我都不明白。
二哥不愛說話,也不愛笑,走路時總低著頭,背也有些駝。
大丫身體不好,很少出屋,二丫沒上過學,早早就為家裡掙工分了,回到家裡也沒有閑暇時刻,挑水,餵豬,劈柴,干著和她性別和年齡不相稱的重活。四丫和我同年同月,我們一起玩耍,一起長大,五丫和我弟弟同歲。三丫比我大三歲,因為連續留級,我和四丫就成了她的同班同學。那時候哥哥姐姐和弟弟妹妹同班的很多,不新鮮。三丫經常不來上學,四丫和我說三丫又在家照看五丫了,媽媽一個人忙不過來。
三年級初夏的一天,四丫神神秘秘又興高采烈地趴在我耳邊說:「我有弟弟了!」「哪兒來的?」「我也不知道,早晨醒來聽見小孩子的哭聲,媽媽說我有弟弟了,還要我告訴老師,三丫以後就不上學了,在家看弟弟。」「準是你爸爸早起出去撿糞撿來的,我爸爸說我就是這樣撿來的,說我弟弟也是。」四丫點點頭,因為她也聽自己媽媽說自己是被爸爸撿來的。
放學後我和四丫一起去他家看弟弟,剛進院子就聽見二哥笑呵呵地和人說話呢,聲音很洪亮,看見我來了,笑著說:「大妹,你有大侄子了。」很少看見二哥這樣高興,我一時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愣了會兒才說:「可以讓我看看大侄子嗎?」「現在還不能,你二嫂做月子呢,月子屋小孩子不能進,等過了滿月就可以看了。」這個規矩我懂,但我記得二嫂給五丫做月子時我們是可以隨便進去的。
從那天開始,二哥愛說話了,走路也昂著頭了,背也直了。二哥開始計算著翻蓋新房的事。奶奶說:二哥有心思翻蓋房子了。接著又嘆口氣:「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成。」
二哥家的房子最終還是沒變成瓦房。那個孩子沒過滿月就夭折了。聽大人們議論,那個孩子一出生就先天不足的,即使活了也成不了氣候。只是,二嫂都四十多歲了,身體又弱,怕是以後再也不能生養了。不知道二哥能不能挺住。
按習俗,早夭的孩子不是扔到死孩子溝,就是拿到灤河灘,架起一堆篝火焚燒,據說這樣做後,以後再生的孩子就能保住了。二哥卻給那個孩子做了一口小棺材,自己扛著,把這個沒過滿月的孩子埋到了祖墳里。
二哥挺住了,只是更加不愛說話,背更駝了。二嫂卻沒能挺住,幾個月後扔下丈夫和五個女兒去找自己的兒子了。又過了一年,大丫也去和母親弟弟做伴了。二哥的頭髮全白了,身子完全佝僂了,成了個老頭。
引灤入津工程動工了,我們小村在庫區里。水庫修好了,要蓄水了,我們小村的好地幾乎都在水位線以下,剩下的山地養活不了這樣多的人,所以一部分村民要遷移到外地,自願報名。故土難離,人們都不想往外遷移,說到了人家一畝三分地就得看人家臉色,餓死也不搬走,縣裡遷建辦公室派來了工作組住村做工作,一家一家地走訪,工作進展很慢。二哥卻第一個報名遷往外地。
二哥一家搬走的時候,只帶走了行李柜子糧食雜物等,那三間毛草屋,沒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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