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徐作仁：有一個地方叫鄉下

徐作仁，筆名作人，網名靜水。1954年生，八十年代開始創作，在《詩刊》《星星詩刊》《中華傳奇》《今古傳奇》《情海一葉》《青年短詩大觀》《二月》《方向》等刊物和書籍上發表過詩歌、散文、小說。著有詩集《坐在時間的對面》，2016年8月加入中國詩歌網，迄今有11首詩入圍好詩評選，有6首詩獲得每日好詩提名，《黑老鴰》被選入第五期中國好詩。

現為重慶江北區作家協會員、重慶新詩學會會員、中國微型詩社會員、重慶二月文學社會員。

有一個地方叫鄉下（組詩十七首）

1.六 月

陽光啃小了地里的白菜

然後又拱進籬笆

掐落兩朵絲瓜花

六月由著自己的小性子

在舊檐上跳踉

在蛛網上閃閃發亮

好事的風，躲得不知去向

竹梢不搖

炊煙不升

缺了門牙的老屋

被六月撓著痒痒

仍然目瞪口呆

2016、10、11

2.有一個地方叫鄉下

有一個地方叫鄉下

疏籬上，雞聲叫脆了太陽

蛙鳴在井水裡

把月亮洗成俏模樣

有一個地方叫鄉下

麥子、白萊以蓬勃的方式

與農曆一起生長

牛羊與青草，寫意光陰

有一個地方叫鄉下

秋天收割之後，躺在麥垛上

等夕陽黏上眉梢

鳥鳴就輕輕拭去額頭的汗粒

晚風就悄悄吻鬆緊綳著的臉頰

有一個地方叫鄉下

這裡不講官話

土得掉渣的家長里短

吊在竹梢上，休養生息

2016、10、11

3.風吹菊花，村莊已經長大

鳥翅把天空染藍，又綉上幾朵輕霞

蛐蛐把方言捋細，輕輕一揮

十月就熟了

田野里，稻子收了，豆子收了

白菜蘿蔔己經綠了甜了

風來得正好

風用它的縴手，一頁一頁地翻開秋天

籬里籬外，一大片菊花被秋風誦讀

入韻的十月是村莊的伴娘

給檐角妝一朵大方

給柵邊簪一朵端莊

最是細細竹梢，釣一群菊花

輕輕唱起金色的小調

菊花飛，菊花黃

風吹菊花，村莊已經長大

十月的村莊年方二八

十月的村莊閨字待嫁

誰把她娶了，等到春暖花開

好好養育一群稻穀和白菜

養育一群綠桑和野麻

養育一群上不了廳堂卻下得了廚房的人間煙火

養育古老而永恆的家

2016、10、14

4.一鍋煙絲燃香的秋天

是時候了

當從紅苕藤上順溜出來的輕風

把土裡土氣的農家炊煙，慢慢捋細

三聲兩聲說方言俚語的蛐蛐

就抬高了籬里菊花

歸雀子掐準時間

在斜檐上，在竹梢上

啁啾新聞舊事

嘮叨家長里短

扛鋤的黃草帽，走出農事，走上門階

撣撣衣角黏著的夕輝

用一瓢乾淨的井水，喝了個滿臉紅光

而一隻花狗多麼乖巧

用毛茸茸的尾巴，搖出安靜

搖出一鍋煙絲燃香的秋天

2016、10、16

5.村莊的黃昏

一隻白蝴蝶在蘆竹葉上打開細風

輕輕打磨著打燕河的清淥

白萊蘿蔔們，把秋天放在水裡

淘洗著綠茵茵的方言俚語

淘洗著白生生的里短家長

夕照童心不泯

捉了幾片淘氣的萊葉

浮成嬉戲，順流水悄悄溜遠

不小心撞碎了河邊拐彎處的斜檐

歸雀嘰嘰喳喳鬧出幾隻白羊

童稚把竹枝一揮

兩聲撒歡，三聲幸福

就走回柵欄，走進炊煙

而進村的入口處

老黃葛樹拍響手掌迎接歸人

讓大步流星趕回家的行囊

深深吸了一口久違的鄉土味道

臉上就熠熠生光

2016、10、18

6.菊花盛開的村莊

一朵菊花站在輕風之上

一朵菊花寧靜而安康

鳥翅把九月抬高

炊煙把九月捋直

籬里籬外的菊花，以農諺最動人的一句

寫意兔兒坪的秋天

桑枝上，雞鳴銜一朵白菊

不緊不慢地朗讀蘿蔔白菜

斜檐下，犬吠叼一朵黃花

悠悠閑閑地把玩俚語方言

清風多情，信手拽出一溪靜水

洗凈鉛華

斜照有意，特地織出幾綹雲彩

妝扮日子

這樣的時候，一朵菊花站在輕風之上，

我的村莊站在輕風之上

我的村莊，在藍天底下安然小憩

這樣的時候，陽光飛下來

從一朵樸素讀到一朵大方

從一朵寧靜讀到一朵安康

我的村莊魅力十足

2016、10、20

7.七 月

七月蟬噪大顆大顆地黏在額頭上

二大伯抹下一把，就甩出一地乾裂

甩出一地老太陽

瘦瘦的玉米秸兀立在薄地上

兩隻爭食掐架的麻雀，啄落的灰羽飛起來

陽光的芒刺戳穿它的內傷

雞鴨都進城了，村莊已經空了

舊檐下，狗吠不起

炊煙只在往事中彎彎繞繞

二大伯拄穩鋤頭，把冒在嗓子眼的咳嗽與黯傷咽下

任老日頭把黑髮灸烤成白髮

任光陰把留守的孤單枯燥成一桿夏天

2016、10、23

8.秋天安靜異常

從瓦楞縫那根狗尾巴草上彎出來的秋天

彎成喜歡掐架的掃檐風

把一隻灰蝴蝶拖得老遠老遠

在黃葛樹上摘了一片枯葉

秋天便坐著滑板，到院壩溜了兩圈

冷寂就厚了起來

更厚的是倦鳥啼出的暮雲

一團一團擠小了一個人的村莊

擠進半掩的柴門，盛一碗冷清、半杯孤單

二大伯挑亮留守的燈盞

就著高一聲低一聲的蛐蛐

把自已細細咀嚼，慢慢吞咽

而秋天安靜異常

2016、10、24

9.鄉 村 帖

一棵白菜用露珠把乾淨的早晨放大

一棵白菜在雞聲里把樸素的村莊打開

藍布衫和涼水井，憨憨地站在斜檐內外

老碾子躬著身板洗沐第一縷清潔陽光

久違的安靜是桑樹顛的綠，是竹葉芯的嫩

石頭礅子上坐著老實巴交的俚語方言

檐下，有鋤頭掛在草帽旁邊

窗邊，有包穀棒子咧著滿口黃牙

家雀子總是銜著笑聲

在院子里飛出地地道道的鄉味

誰放低長在額頭上的眼晴

就一鍋煙草清理喉頭淤痰

就一碗桑葉竹尖茶，消散內心浮躁

誰攤開手掌，任花大姐爬成自由

紅塵就會在籬笆上長成南瓜藤絲瓜藤，舉綠炊煙，

白雲藍天，就會擁抱前世今生。

2016、10、26

10.拌桶的聲音從往事里響了過來

就那麼一個拐彎

拌桶的聲音從往事里響了過來

這帶鹹味的聲音，在五月，在麥收的農曆里

從父親的脊背上額頭上滾下來

把麥子砸笑

把村莊砸亮

麻雀們把太陽銜在油桐樹上

嘰嘰喳喳數著父親撻麥子的動作

數著數著就數出了一曲村歌

歌聲為伴，父親揮汗大幹

五月的畫冊就是一冊經典

而炊煙就從坡路上溜過來

把父親的諢名喊香

三十年了，老屋還在

回鄉的我，沿著坡路尋過去

就那麼拐了一個彎

拌桶的聲音，在耳邊回蕩

2016、10、28

註：拌桶是農村早年的一種脫粒傢具

11.端坐在柑子樹上的十月

端坐在柑子樹上的十月

從一隻蝴蝶開合的經典上

嘰嘰喳喳地吟哦出一首民謠

十月是長了翅膀的

在柴檐外輕輕一振

圓溜溜的小陽春、黃澄澄的小陽春

就飛滿村莊

摘廣柑的老鄉站在太陽底下

用一句句方言，把十月裹好裝筐

腰桿一直

滿身的陽光多麼明亮

2016、11、1

12.九 月

九月像一團黑雲卡在半山腰

冷太陽掙扎著，把自己晾在枯枝上

忙著做巢的雀子，把往事銜走，把歌聲銜走

剩下來的風，吹著唿哨四處遊盪

瘦小的坡地拄著包穀秸，顫顫巍巍的

過山風一遍又一遍掃過去，

瘦地就顯得愈發瘦小

兩個鄉親背了半背篼紅苕

慢慢走下山岡

兩個上了年紀的鄉親

在九月，多像兩隻螞蟻

為留守搬運著口糧

為村莊搬運著自己

2016、11、2

13.十 月

一團冷太陽被北風一吹

就把十月的腳步弄得蹣蹣跚跚

穿厚夾祆的山雞站在梯地上，仰天一叫

嘶啞的冬天就矮了下來

時光捋著枯乾的紅苕藤

一把往事就愈發細了

倚靠岩坎也免不了東倒西歪的包穀桿

很想打望那一縷孤煙

而山路上走的卻是一片空茫

把麥子和自己點進薄土之後

二大伯終於坐了下來，坐在鋤頭把上

他點燃一桿旱煙

他很想用那一丁點煙火

給村莊和日子取暖

2016、11、4

14.一滴雨就是一場秋天

從遠去的雁翅上飄下來

從山埡埡的西口吹過來

一滴雨就是一場秋天

莊稼矮了，村莊矮了

鳥聲蹣跚在窄窄的小路上

鳥聲被一滴雨打濕

黃葉如蝶，經不住雨打

到處躲閃流浪

芭茅草沒有留住滿頭的白

被風拽著爬坡上坎

而一滴雨重量異常

立在土地上的稻草人

立在稻草人身上的瘦時光

搖搖晃晃

2016、11、8

15.煙 鍋

過山風把大筆一揮

山凹處村莊的夜，就歸屬於一桿煙鍋

在堂屋裡坐著的老舅，和夜一樣黑的老舅

順手拈了一撮蛐蛐的方言

拈了一撮草蛙的俚語

在煙鍋上點紅

點成一顆星子，照亮內心

一切都安靜下來了

連滿頭的白髮和一臉的皺紋都交給了夜

老舅把日子睜開一半，眯縫一半

乾咳兩聲

讓擂敲門窗的風，在煙鍋里啞然無聲

遠處，有狗吠隱約

有夜行的狸貓用一雙綠眼走過荒地

當然也有白菜在生長、人在孤單

老舅只留守著這麼一個嗜好

有事無事就嗑一嗑煙鍋

2016、11、12

16.嗑一把瓜籽就是幸福

三三兩兩的方言土語

被那根規劃的紅線丈量之後

就像一群山螞蟻

把太陽月亮搬進城了

把村莊和他們自己搬進城了

留守在門檻上的老舅

摸了摸掌上那已經硌不痛生活的老繭

有一股風就眨巴了眼睛

他揉了揉患有內傷的寂靜

揉去雞鳴、雀噪、犬吠

讓空院更空

院子空了，光陰還是自已的

光陰在壩子上，念想著莊稼與往事

老舅抓起一把瓜籽

那一顆一顆的日子，

他一嗑，就成了幸福的人

2016、11、12

17.穿 堂 風

穿堂風的身子是尖細的

從滿是老年斑的門縫裡

一擠，就擠進堂屋

穿堂風的眼晴是賊亮的

在黑燈瞎火的空洞中

在蛛網與灰塵的蔭庇中

輕而易舉地掀翻了一本留守的家譜

穿堂風的鼻子是鬼靈的

滿屋子苦澀的草藥味

讓它避讓不及，差點掉進一土碗葯湯里

穿堂風的手腳是生硬的

邁上神龕，撞翻兩副牌位，掐滅半炷香燭

躥上房梁，惹了一陣耗子的臊言雜語

攪下一陣簌簌落塵和光陰

二大伯蜷縮在堂屋一個小小角落

二大伯頑強地乾咳兩聲

生命的音樂多麼輝煌

2016、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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