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前路無知己，這位詩人告訴你朋友的最高境界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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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適：梗起脖子想事，咬緊牙關做人

蕭樹

細數唐朝，有幾個人實在不該是詩人，但他們陰錯陽差不僅成了詩人，還混成了腕。這些人中，有一個便是高適。

二十歲那年，高適由於家庭大變故，隻身來到長安，不久遷居宋中，當地人很快發現來了個怪物：不是提起斧子上山砍柴，就是拎起漁網下河捕魚，或是牽著老牛下地耕田，有時還拿本書眉頭緊鎖正襟危坐地看了又看，漁樵耕讀四大業，他一個人全佔了！這還不算，他最愛乾的事，竟然是腰懸寶劍，在通衢大道上晃來盪去的，讓人以為來了個遊俠。更離譜的是，他老發不平之言，有些事與他一毛錢關係沒有，看不下去也要仗義執言，一言不合就要為人出頭。

這樣一混就是八年，雖沒混出個俠義道，卻獲了滿屋子的贊，這些贊擠在他的身體內，充盈激蕩，猶如岩漿奔涌，卻找不到出口：沒辦法，那就寫詩吧，通過詩打開缺口，把一腔豪情放出來！

天知道他怎麼就會寫詩了，既無高人指點，又無專業訓練，更不懂比興手法，在他的筆下，人物是心情，天氣是心情，風景更是心情，連筆下的歷史和政治都是心情，只要把心情寫好了，那便是他高適噹噹響的好詩！微言大義什麼的，都一旁涼快著！後來他與岑參並稱「高岑」，一說起他倆，老是聽人把岑參捧上天，卻把高適說成沒技巧的粗人。再後來他與王昌齡、王之渙「題亭畫壁」，王之渙被一干歌女評了個第一，他高適只能榮獲老三。

但不論別人怎麼指手畫腳，說起唐朝邊塞詩人，他高適怎麼擺都是前三！憑什麼?就憑他胸中那一份英豪真氣，真性情，真心情！

高適剛開始寫的詩，是這個樣子的——

邯鄲城南遊俠子，自矜生長邯鄲里：

千場縱博家仍富，幾度報仇身不死。

宅中歌笑日紛紛，門外車馬常如雲。

未知肝膽向誰是，令人卻憶平原君！

君不見即今交態薄，黃金用盡還疏索。

以茲感嘆辭舊遊，更於時事無所求。

且與少年飲美酒，往來射獵西山頭。

——《邯鄲少年行》

雖說「少年行」是樂府歌行體，不像五言七律要求嚴格，但它的平仄和韻轍，怎麼看都不像高手所為，但詩里遊俠子不僅不爽於世俗，也不甘於沉淪，不藏不掖的英武豪邁之氣，颯颯幾下子，就立到你跟前來了！

接下來他又颯颯地寫了《淇上酬薛三據兼寄郭少府微》，這詩的精氣神飆出了滿滿的節奏感，雖然還是那麼直通通的，但英武豪邁的勁兒，似乎聽得到寶劍在他的篋中嗚嗚作響——

「十年守章句，萬事空寥落！」——尋章摘句，雕蟲末技，浪費青春啊！

「倚劍對風塵，慨然思衛霍。」——倚劍矗立的漢子，不幹衛青霍去病那樣的事業，有意思嗎?

「淇水徒自流，浮雲不堪託。」——時光啊流水，往事啊浮雲，我心裡是真捉急！

「吾謀適可用，天路豈寥廓！」——我的智慧心力，總有一天會應用於當世，豈會一條路走到黑，一點指望都沒有！

唉！能把詩寫得如此雄渾悲壯，因為他本就是一個雄渾悲壯的漢子啊！

到了二十八歲，他忽然覺得男子漢還應該有點功名事業，便一口氣跑到了塞外，先是投靠朔方節度副大使信安王禕，後來又投幽州節度使張守珪，儘管他自認一肚子仗劍驅馳、謀略天下的才幹，卻誰也不重視，一晃就是四年，除了留幾首《信安王幕府》、《塞上》、《薊門五首》等塞外詩代表作，一事無成。

三十二歲那年，高適想想自己的名氣也起來了，才學更不必說了，既然軍旅之路走不通，去考個進士總是妥妥的吧?主意一定，去了長安，誰知一試之下，皇榜無名！

有點傻眼的高適想不通究竟是自己不行，還是眼前這個世界打定主意要跟自己作對。雖然看不到出頭天，可脖子上那麼大一玩藝兒不能不想事！

接下來三年多時間，一腦子方剛血氣的高適到處找自己的出頭天！持詩干謁這樣丟面子的事，估計也沒少干，雖說沒成果，但宦遊途中一路結交的文朋詩友，全成了他的好哥們，誰讓高適總是那麼豪情磊落，肝膽相照呢！

這其間，他完成了自己邊塞詩中最優秀的作品：《燕歌行》。此詩開句便是「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既愛國又英勇，要形象出形象，要氣勢多氣勢，四句一韻，酣暢淋漓！

三十五歲那年，他又回到宋中。雖然他梗著脖子有一萬個不甘心，可脖子上面那玩藝兒還有一張嘴，得吃飯，他還得咬緊牙關做人！回宋中他又過起漁樵耕讀的生活，據說最苦的時候還當過乞丐，但他胸中的那股豪情，不僅沒有任何消減，更轉為對天下大勢、國計民生系統而深刻的思考。

四十四歲那年，仍為布衣之身的高適在送別知己好友、著名琴師董庭蘭時，寫下了著名的《別董大》——

千里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前兩句是景色，景色就是心情。後兩句也是心情，卻由沉鬱轉為曠達。非常質樸，卻是鐵哥們式的豪爽！一種腰桿硬直如鐵棒的氣骨，都能敲出響來！

再往前兩年，杜甫和李白來宋中遊歷，與高適相逢，三位巨星的碰撞，是中國文學史上百談不厭的話題，三人「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結為莫逆之交，其中，李白與高適應是更為投契的，一是他們同年出生，二是曆數唐朝詩人，就數他們兩人有遊俠氣，是唐代少有的經常攜劍出遊的詩人，他們之間一定會有非常精彩生動的酬唱詩作，可惜後來兩人關係決裂，酬唱之作已無跡可循。

四十六歲那年，高適終於得到睢陽太守張九皋舉薦，參加「有道」科應試，有了門子果然不一樣，這次高適順利中第，被授封丘尉。次年秋，給范陽節度使青夷軍送兵，二度出塞，留下《使青夷軍入居庸三首》、《送兵到薊北》、《自薊北歸》等詩。

四十九年那年，同齡人已經在家抱孫子享受含飴之樂了，但心比天高的高適卻辭去封丘尉，再赴長安尋找機會，秋冬之季，終於得到名將哥舒翰的賞識，出任幕府掌書記。此後，他隨哥舒翰三度出塞，此時寫就的《塞下曲》，雄心與豪情交相轟鳴——

結束浮雲駿，翩翩出從戎。且憑天子怒，復倚將軍雄。

萬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風。日輪駐霜戈，月魄懸琱弓。

青海陣雲匝，黑山兵氣沖。戰酣太白高，戰罷旄頭空。

萬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畫圖麒麟閣，入朝明光宮。

大笑向文士，一經何足窮！古人昧此道，往往成老翁。

高適真是會玩這樣的豪邁調調！沙場征戰的情形描寫得何其慘烈悲壯，氣勢宏闊！捨身報國，青史留名的雄心，又是何等豪邁！尤其是後面的「大笑向文士，一經何足窮」，簡直是吐出了胸中一口惡氣，大澆塊壘的痛快！

這樣的從軍生涯，真正鍛煉了高適的軍事才能，格局、氣勢、謀略、戰術，各各升華，早非吳下阿蒙矣！

安史之亂後，已經老病不堪的哥舒翰被再度起用，出守守潼關，已經五十二歲的高適受命輔佐。唐玄宗嚴令哥舒翰放棄固守策略，主動求戰，結果兵敗，哥舒翰被俘，唐玄宗遠避川蜀，高適從亂軍中逃脫，也跟著逃到了成都。此時的高適抓住了展露才華的機會，他沒有跟在別人後面落井下石，指責哥舒翰兵敗投敵，而是客觀冷靜地分析兵敗的原因和應對之策，引起已經退位的唐玄宗的重視，朝廷急需用人的現實讓唐玄宗立即把高適推薦給唐肅宗，難得的是，唐肅宗對太上皇推薦過來的一大幹人，一個也不重用，唯獨對高適青眼有加，他詢問高適對永王李璘起兵的看法，梗著脖子暗自下功數十年的高適豈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冷靜地分析天下局勢和各種相關因素，斷定永王李璘不過 曇花一現，必不能成事。唐肅宗深以為然，馬上破格提拔高適為淮南節度使，率兵討伐，高適不辱使命，沒怎麼費勁就順利平息了叛亂，跟著李璘胡鬧的李白同時落入羅網。

從此，高適以年過五旬的高齡、布衣之身進入朝廷權力的核心，有唐一代，再沒有第二位詩人可以留下如此傳奇。雖然後來高適因為自己的梗直稟性經常發表言論得罪權重屢遭貶謫，但位高權重的身份一直保持著，從來不失富貴。六十一歲那年，還被封渤海縣侯，榮耀一時！

這期間，他救助過深陷窮困的杜甫，假朋友之手為被冤殺的王昌齡報仇申冤，也不動聲色讓面臨殺頭大難的李白脫離縲紲，留下一條性命。除此之外，除了幾首朋友間的酬唱之作勉強說得過去，再也見不到他從前那種雄渾奔放的好詩了！

公元765年正月，高適去世，享年62歲，獲贈禮部尚書。留《高常侍集》傳世。

- END -

編輯：江心語

圖片：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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