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時至適成名

李麟儒/文

清代詩人查慎行寫過七律《汴梁雜詩八首》，反映的是古代汴梁曾發生的重大歷史事件。其中第四首寫到：「梁宋遺墟指汴京，紛紛代禪事何輕。也知光義難為弟，不及朱三尚有兄。將帥權傾皆易姓，英雄時至適成名。千秋遺案陳橋驛，一著黃袍遂罷兵。」詩的大意是：古都汴梁曾是五代後梁和北宋的京城，發生了許多禪讓政權的大事怎麼可以輕視呢？大家都知道趙光義作為宋太祖的弟弟很為難，不如朱溫還有一個仁義的兄長。將帥一旦掌握大權就會改朝換代，真正的英雄只要時機到了就會順應時勢成就蓋世功名。陳橋兵變已經成了千古疑案，（怎麼）趙匡胤黃袍一朝加身，契丹就罷兵休戰了?首聯反映了唐宋之間「五代十國」藩鎮割據、群雄並起、政權相繼更迭的時代特點，特別是王位「禪讓」現象尤其突出，當時傳位於養子者不下十餘起，是以往未曾出現過的社會現象。此外，「兄終弟及」（舍皇子而傳皇弟），「議立長君」（舍皇嫡子而立年長的庶子）之類的王權更迭在當時更是屢屢出現，不下二十餘起，蔚成時尚。頷聯則用對比的手法，將助兄奪位的趙光義與責兄奪唐朝天下的朱全昱加以對比，暗諷趙家的不仁義。朱三即朱全忠，又名朱溫。史料記載，後梁太祖全忠與宗戚飲酒酣醉，其兄全昱視帝曰：「朱三，汝本碭山一民，奈何一旦滅唐家三百年社稷！」。頸聯則點明了全詩的要旨：「將帥權傾皆易姓」，這是唐末宋初一個普遍社會現象。趙翼的《廿二史札記》有「五代諸帝多由軍士擁立」條。《舊五代史?安重榮傳》講：「天子，兵馬強壯者為之。」五代53年，共更換了八姓十四君，大都是領軍將領搞的政變。比如楚王馬殷、吳王楊行密等都是將帥稱王，後來徐知誥又篡吳王位吞併楚國建立南唐；西南方面王建以大唐節度使稱帝，後被李存勖部將孟知祥所滅建立後蜀；最典型的是後漢開國之主劉知遠，本是河東節度使，只因契丹耶律德光南侵，整個後晉只剩他一支武裝力量，遂一躍而改朝換代，凡此種種不勝枚舉，真所謂「將帥權傾皆易姓」！「英雄時至適成名」則揭示了「江山易姓」的內在動因。唐末五代時期，藩鎮跋扈、禁軍驕橫的混亂政局，為群雄並起創造了難得的機遇，也為「陳橋兵變」的發生提供了適宜的氣候。尾聯則用契丹罷兵的虛假性質疑趙匡胤黃袍加身的合法性，柴榮之子柴宗訓「禪讓」趙匡胤遠不同於郭威因無子「禪讓」外甥柴榮，「陳橋兵變」不過是一場有預謀的軍事政變而已。全詩以議論為主，頗見功力，字裡行間，透露出深刻的歷史洞見。

「英雄時至適成名」一句是全詩的核心，既反映了五代十國時代變遷的內在特點，又揭示了歷史上江山更迭、時勢造就英雄的普遍規律。唐末五代時期，社會關係的一個最為積極的變化，就是漢魏以來影響中國達數百年之久的門閥政治徹底終結。所謂「五代以還，不崇門閥」，「五季以來，取士不問門第，婚姻不問閥閱」等等。隨著門閥政治的終結，以往那種「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士庶天隔」，即由世家大族世代壟斷政權的局面完全改觀，封建政權的開放程度大大提高。這就為一般的庶族階層，甚至更為貧寒的社會底層成員提供了較多的際會風雲的機緣。所以，與漢魏之際和隋唐之際的「亂世英雄」多為名門豪強不同，唐宋之際的「亂世英雄」，則幾乎全為出身貧寒、「起家低微」的社會底層成員。如後梁太祖朱溫、後唐庄宗李存勖、後晉高祖石敬瑭、後漢高祖劉知遠、後周太祖郭威等五代名君，或出身於「牧豬」、「捩雞」之家，或從小就為戰爭流浪兒，不但「素無家世」，有的甚至連姓氏都不知道。「十國」的皇帝、國主亦大致如此。至於將相大臣，亦幾乎是清一色的來自寒門貧賤之家。如後周郭威出身貧寒，綽號「郭雀兒」，從普通士兵做起，十餘年後竟成為後周的開國皇帝。門閥政治的瓦解和社會底層成員在政治上的廣泛崛起，也使五代時期的社會心理和價值觀念發生了深刻變化：人們廣泛推崇白手起家，自我奮鬥，所謂「少提一劍去鄉里，四十年後將相還」；較為看重個人的才幹、功業，而門第、血緣、家世觀念則大為淡漠。受這種時代風氣的影響，五代時期高層政治生活也相應地發生了突出變化。當時各朝各國的最高統治者在考慮皇位傳承時，常常能在一定的程度上突破家族、身世乃至血緣的局限，更多地著眼於接班人的功業、才幹、經驗及閱歷。如朱溫有六位親子在世，且大都成年，但卻始終堅持傳位於「年最長而有才幹」的養子朱友文（原姓康名勤）。當代史家呂思勉曾稱此事為「頗見其大公之舉」。既反映出一種不重血緣身世，而重功業才幹的判斷標準，也反映出某種社會心態。這種用人標準和社會心態，無疑是「陳橋兵變」的深層社會根源。

「英雄時至適成名」也是對時勢造就人才規律的深刻揭示。時代的需要是人才輩出的社會動力，人才個體成長需要內動力,即人的理想、志趣等;社會大批人才和一個時代人才成長,除了內動力,必須有社會動力,這就是時代的需要。特定的社會需要是人才出現的原動力,社會需要的滿足要靠人才包括一些偉大人物,社會需要對大量人才出現具有催生效應。人才發展史告訴我們，在社會大變革時期，往往人才輩出。所以會出現這種現象，是由於變革時期社會需要的廣度、強度比其他時期大，因而這個時期人才湧現呈波峰狀態。比如春秋戰國時期，在由奴隸制向封建制轉變的社會條件下，代表新的生產關係的地主階級迫切需要從政治、軍事、經濟、文化等方面進行變革，這一時期便先後出現了管仲、子產、晏嬰等政治家；孫武、吳起、樂毅、孫臏、白起等軍事家；蘇秦、張儀、范睢等外交家；孔丘、莊子、老子、墨翟、韓非等思想家；屈原、左丘明等文學家。再比如，歐洲文藝復興時期，在資本主義開始萌芽的社會條件下，新興資產階級為獲得統治地位，迫切需要用新的人文思想去摧毀教會與封建勢力的統治進行社會啟蒙，因而湧現了大批思想文化巨人，使該時期成為一個「需要巨人並且產生了巨人的時代」。當代中國，正處於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關鍵時期，也必將迎來一個人才輩出、群星璀燦的新時代。

（來源：中國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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