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世界上最愛我的人，《愛個沒完》

最新 07-08

父母愛

深如海

感恩天地

圖片： T. Benschop

本文關鍵詞

導讀

為什麼不說『獻給世界上我最愛的人『呢？因為我愛過很多人，很多人也愛過我。愛過，被愛過之後，我才發現，沒有人的愛能深過父母對子女的愛。

荷蘭

海牙

服裝設計：Hu Fashion

講與寫

童年

為什麼不說『獻給世界上我最愛的人『呢？因為我愛過很多人，很多人也愛過我。愛過，被愛過之後，我才發現，沒有人的愛能深過父母對子女的愛。我小時候努力學習，希望讓父母滿意；我長大後努力幸福起來，希望讓父母放心。小時候，我成功了，但長大後，我失敗了。

我是獨生女。這在那個年代，實為罕見，尤其因為我是女孩。哪有家庭不想有個續香火的？但我父母跟錢鍾書和楊降一樣，一個女兒足矣。沒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跟我玩，我就跟布娃娃和絨動物玩。沒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跟我說話，我就跟布娃娃和絨動物說話。不光說，而且一說就是一個完整的故事。漸漸的，我養成了講故事的習慣。不光講，我還愛逗哏。

十二歲時，我的中文處女作成型了，是一篇雙口相聲。我們小學的文藝老師兼當時叫校文藝宣傳隊的隊長看了以後，污衊我是抄的，我說老師從哪兒抄呀？她就讓我把之前半年來我讀的書籍和雜誌統統拿給她對質，證明我的清白。檢查了我的書籍和雜誌以後，她不得不承認是我自己寫的，並立刻告訴我一個好消息。她將在校宣傳隊挑選兩個優秀的男演員來排練這個相聲。三個月後，在六一國際兒童節的慶祝典禮上，我的作品將在舞台重現。

六一的前一天，傾盆大雨，所以六一清晨，天空如洗，花紅葉綠。我身穿平時捨不得拿出柜子的雪白襯衣，脖戴特意燙得板板正正的紅領巾，三步並兩步地跑向學校在附近機關單位借用的大禮堂。從大老遠我就看到禮堂外面掛的橫幅，熱烈慶祝六一兒童節！

想到我的作品過一會就要活靈活現在舞台上了，我激動得忘了看腳下，噗通一下滑倒了，摔入充滿泥濘的水溝里。白色襯衣成棕色襯衣了。我又氣又惱，這揍象咋進禮堂呀？我跑到太陽底下，希望儘快把襯衣晒乾，但天下哪兒這般好事？沒轍，我只好髒兮兮地進入禮堂。

我個子小，我們班在禮堂的座位離舞台又遠，我看不清相聲演員的臉部表情，但他們倆說我寫的台詞時，我一字一句聽得一清二楚，幸福之感，無以言表。

青少年

從那以後，我就開始寫作。先是寫言情小說。雖然我才十二歲，但從小愛看書，所以文學對我來說並不陌生，而文學的永恆主題是愛情，所以愛情對我來說雖然神秘極了，但並不陌生。我把寫的小說藏在抽屜里，誰也不許看。但父母屬孫猴的，火眼金睛，還是發現了我的營生。他們擔心道，露露呀，寫著玩可以，可別動當作家的念頭，那是一門苦差事，搞不好連飯都吃不飽。

在北大做本科畢業論文時，我選擇了語言學而非英美文學作為課題，因為我怕愛上文學；在北大當研究生時，我自己翻譯英文書籍，還為雜誌做英中翻譯校對，因為我怕成為作家。上研究生二年級時，我路過北大校園的大字報欄，無意中發現《散文》雜誌在徵稿。誰投的稿子好，誰就獲得《散文》獎，獎金是二十元的稿費。

我的手痒痒起來，抑制不住寫了散文，投了稿，結果得了獎。當時大學助教每月的工資也不過五十來元，我花一天功夫寫個稿子就掙二十元，高興壞了。《散文》編輯部來信說，我屬於知識型作家，鼓勵我堅持下去。我又寫了一篇，又被雜誌發表了。

當時我正在讀研，不該旁門左道，不務正業，瞎寫所謂的文學作品，但我咋也管不住自己的筆，日以繼夜地寫，一篇接一篇地發表。該交研究生畢業論文了，我還不懸崖勒馬，還晝夜顛倒地寫，搞得我精疲力盡。研究生畢業論文答辯的那天中午，我由於勞累過度，不小心打了個瞌睡，結果答辯遲到了。儘管我的各門成績在班裡名列前茅，但因為遲到，也因為論文問題，我是班裡唯一沒拿到碩士學位的。

母親當時在國外做訪問學者。她回國後聽說我的畢業滑鐵盧，急得團團轉。我心痛不已，覺得自己愧對父母。哀家克己復禮，勤奮刻苦了七年，還是沒把學給上好。母親到處求爺爺告奶奶，為我找出國進修的機會。我看著她為我焦慮奔波的樣子，心裡難受極了。

就業後

後來我到了荷蘭，在南部的一所大學教書。我本應規規矩矩地過小康日子，但我愛上了寫作，而且是用荷文寫作。我當時兩眼一抹黑，一枚荷文大字都不識，但我居然想用荷文寫小說，天方夜譚都比我靠譜。於是間，我除了上班就是學習荷文和習作。十年後，我終於發表了自己的荷文處女作。我的小說在荷蘭比利時的暢銷書榜上停留了近一年，並以數十種文字在世界近三十個國家出版，我還得了諾尼諾國際文學獎。

就像出版商所說的那樣，我本來可以按照這個成功套路繼續寫同類小說，可我想超越自己，嘗試新的題材和風格。但讀者不習慣我的變化，雖然我後來的七本小說還是本本暢銷，但沒有過去那麼家喻戶曉。後來電子書流行了，我的紙質書銷售量每況愈下。父母的話終於應驗了，就像多數作家一樣，我度日如年。

就這樣，我從十二歲就開始躲，可終歸沒有躲開命運的掌控，不但選擇了作家這個艱苦的職業，又在這個職業里選擇了前途未卜的不斷創新。

我好像總跟幸福過意不去，總跟安逸過意不去，總跟自己過意不去。

父母看在眼裡，急在心裡。為了讓他們不再為我著急，我好幾次試圖浪子回頭，改邪歸正，湊合著做點小買賣，過個穩當的小日子。可寫作不饒我，非讓我聽它的。我只好不停地寫，不停地忍受作家與生俱來的孤獨和寂寞，焦慮和不安，窘迫和憂慮。

作家十有八九猶如沙漠上的呼喚者，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答，但我父母看我心意已定，便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我的選擇，支持我的選擇。他們自己省吃儉用，可在我最困難的時刻，他們全力相助。我恨自己無能，讀了這麼多書，寫了這麼多書，筆耕了這麼多年，還讓年近古稀的父母為我操心。可人怎能跟命掙？寫作就像一雙無形的手，逼我就範，我一天不寫，就失魂落魄，如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

獻文

感恩

誰家的父母不希望子女幸福，衣食無憂？但我的父母傾注心血培育了我這個沒用的女兒，我不能孝順父母，還讓他們整日為我擔憂。每每想到這些，我就心如刀絞。但我放不下創作，創作也放不下我。這就是命，我認了。我唯一對不起的，是父母。

今天我撰寫此文，請求父母寬恕我；今天我撰寫此文，感謝父母對我無條件的愛和支持。而撰文是我唯一能為父母做的事。和父母的厚愛相比，我的文字顯得那麼微不足道，那麼蒼白無力，那麼無濟於事。我只能在遙遠的歐洲，面朝蒼天祈禱，願蒼天保佑父母健康長壽。親愛的父母，我會繼續努力，爭取在您們還耳聰目明之時，有條件孝順那您們，盡女兒的天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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