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人——雙魚玉佩第五集

第五集

我和李子陽分頭行動。

他再去圖書館，查清那張照片的確切出處。

我去位於知春里的中科院家屬宿舍，拜望闞達山的父親。我清楚地記得那天下午忽然大暴雨，整個天空像被壓了一層石板。這種天氣在九月末的北京是非常罕見的。

我拿著從系教務處套來的闞達山家的地址，忐忑不安地走進了老舊的蘇式專家樓。

你如果看過姜文的「陽光燦爛的日子」，就能想像那種筒子樓內樓道的黑暗和冗長。下午，整個樓里基本沒人，亂堆的雜物和廢舊自行車，以及偶爾鬼鬼祟祟一閃而過的大白貓。我幾乎可以聽見某個房間里滴答滴答的老式掛鐘的運行聲。

我來到三樓走廊盡頭的一個房間門口，確認門牌號。門口裝牛奶瓶的小竹筐上掛著一個紙牌：405。

外面暴雨如雷。走廊里黑暗寂靜。

我小心翼翼地敲門，有點期待無人應門。我實在是害怕那張踩著屍體的黑白照片上的臉出現在這個漆黑的樓道里。

沒人答應。再敲了三下，並暗下決心，再沒人應的話，就立即離開。

然後我感覺身後有人一聲嘆息。

這聲嘆息來得如此靜謐和突然，以至於我的心臟差點驟停。

我回頭看見老年闞達山穿著雨衣，提著黑色人造革包，站在面前。

如果不是他滿臉皺紋和白髮，我幾乎會認為是闞達山剛剛從太平間復活，那三個穿透身體的窟窿還露著新鮮的血肉。

他和藹地笑笑，掏出黃銅鑰匙：同學，我開個門。

我長喘一口氣，盡量讓心跳減慢，機械地讓開。

他開了門，回身招呼：進來坐吧。

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他微笑：別怕。想問什麼，我都會告訴你。

我心一橫，媽的，他至少不是那張踩著屍體面帶神秘得令人噁心的微笑的小鬍子。相比那個人，他更可能是闞達山的父親。

以下是我和自稱闞達山父親闞畢澤先生的對話。

我：恩，請問您——我的意思是，您真的是——

闞父：是。我是闞達山的父親。

我：我還以為，昨天。

闞父：那個不是。

我：那個？你知道那個人去找我了？

闞父：對。它們最近很活躍。達山一出事，我就知道它們不會再輕易回去了。

我：回去？回哪去？

闞父指指地面：它們是一種人類，或說，它們不是我們通常認知的人類。

我：鬼？

闞父笑：要是鬼，就好了。

我：什麼意思？

闞父：鬼，那至少是我們熟悉的定義。不管是傳說也罷，迷信也罷，我們至少從文本上熟悉它，甚至，能知道怎麼對付它，想辦法逃離它。可是，你昨天碰到的東西，我們無法對付，也不知如何逃離。。。不，能逃離，但目前只有一個辦法。。。

我：就是。。。像您兒子那樣。。。自殺？

闞父苦笑：我兒子是勇敢的。比我勇敢。

我：那個東西為什麼要找達山，又找我呢？

闞父：它們能夠傷害達山，但暫時無法傷害你。暫時的。

我：為什麼這麼說？

闞父：你看見書桌上那個藤箱子么？能不能幫我拿過來。

我走到書桌前拿藤箱子，看見桌上擺著一幅小小的陳舊的合影。是闞達山小時候和父親，屋裡這個老頭就是他的親生父親。

我把藤箱子交給闞父。

他搖頭：打開。

皮箱裡邊是四根皮帶和一條白毛巾。

闞父：把我的手腳用皮帶綁在椅子上。那條白毛巾，塞在我嘴裡。

我：。。。。

闞父笑：今天我愛人不在，只好請你幫忙。

我：您確定您是認真的么？

闞父：綁好我之後，你不要離開。看見我身後的衣櫃了嗎？躲進去。也許一會兒聽到看到的，會解決你部分疑問。但那可能令你非常害怕、噁心、甚至不信任我。可你千萬不要發出任何聲音。它們現在依然無法傷害你，但如果它們今天逾越了我，就可能會有傷害你和其他人類的能力。那時，你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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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果我現在走呢？

闞父笑：你會么？

這老傢伙確實厲害。

我當然不會走。

我拿起皮帶，才注意到，闞父一直坐著跟我聊天的那把椅子，是被牢牢焊死在地上的工字鋼支撐的。

我綁緊老頭，拿白毛巾塞住他的嘴，脫了鞋抱懷裡，小心翼翼躲進衣櫃，露出一條縫隙，看著十五平米陰暗的房間中央，闞達山父親闞畢澤被皮帶固定在鋼椅上的背影，禿頂在昏黃的燈泡下閃亮，忽然，好像突然睡著一樣，垂了下去。

屋裡只有老式掛鐘的指針咔噠聲。

雷聲大作。

室外光線更俺，直叫人分不清白天晚上。

大門忽然開了。又合上。沒人進來。可我感覺到房間里多了東西。

闞畢澤依舊垂頭睡著。

我能聞到一股怪味兒，是一種糅合著腐爛的羊油和未經處理的潮濕的皮革的臭味，那是一種令人非常不快的陳舊的氣息。就好像一個頑固而討厭的人，揮之不去地停留在你的記憶深處，總令你芒刺在背。

我忽然想起，昨天，在宿舍，那個自稱是闞畢澤的人出現時，也有這種氣味，只不過沒有現在這麼濃烈和明顯。

忽然，闞畢澤猛地抬頭，脊背的面積好像猛然寬闊了數倍，從一個普通身材的老人變成了一個肌肉虯結的大漢。他劇烈地甩著頭，四肢在皮帶里咯吱作響。好像在跳某種祭司才會的舞蹈。

過了一會兒，他脊椎猛地強直，好像被高壓電擊中，喃喃有詞，仰頭跟一個並不存在的人激烈地辯論，憤怒而執拗，頭部上下搖擺，好像大聲詬厲對方。

然後，我看見了畢生難忘的畫面：

在闞畢澤被禁錮的身體里，緩緩站起另外一個闞畢澤，是的，別不相信我。我確實親眼看見另一個身體從自己坐著的軀殼之中緩緩升騰，慢慢站起來。

我和你現在一樣，無法相信。

但是，就是發生了。

那分身極其緩慢地迴轉身，看向衣櫃。

我渾身僵直，皮膚每個毛孔都猶如被扎入了細細的冰錐，呼吸幾乎停止。

那個模糊的、笨拙的、站立在自己肉身之外的闞畢澤，與我的視線相交的一瞬，瞳孔迴轉，眼白像PPT的空白頁滑過，露出了另外一雙瞳孔。

那是我熟悉又懼怕的瞳孔，在闞達山的臉上數次領略過。

我瞬間想起闞達山臨死前的話：我爸好像也有雙瞳。

是的。這雙黑瞳，跟闞達山的不一樣，是活的。它的眼神後邊，不是闞畢澤，而是另外一個陌生人。

那股難聞的氣息，好像被闞畢澤的視線引領，冰涼地直撲衣櫃里已經嚇成木頭的我。

我同時看到，在闞畢澤分身的頭頂，昏黃燈泡的映射下，兩股氣流旋轉聚集，好像兩條銜尾追逐的魚。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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