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詩人從天安門拔下一棵草帶到雲南的荒野種下
陳敬仕：（1989-2016）福建福州人，當代行為藝術家、流浪詩人。初中輟學後開啟北漂生涯，先後結識也夫、刮子、馬一等八零後青年藝術家，並進行獨立行為藝術創作，且多次參展。二零零六至二零一六年間以北京為根據地，以流浪、乞討、打工、寄生、漫遊等方式進行生命體驗，足跡遍布西藏、青海、雲南、內蒙和中東部大部分地區，2016年春天車禍去世。記錄在案的部分行為作品有《社會-精神病院（2008）》《救贖（2009）》《屹立與倒下（2010）》《小草流浪記（2010）》《吃草（2011）》《重塑（2011）》《其身無血（2015）》等。並有零星詩歌作品存世。
小草漂流記
這是青年藝術家陳敬仕身體力行的一部現實主義作品——《小草漂流記》，也是他生前藝術國際博客刪除的代表作品，相信大家或多或少能從其中獲得一些感受。他一旦走離故鄉，就會走向遠征四荒的不歸路。小草多像他短暫的這一生，無依無靠，自生自滅，任由風雨擺布。脫離了原野的小草是孤獨的，然而他卻將城市裡的草帶到祖國大西南，這是解放，還是幽禁，是等待沉默的施主的收容，還是承受無情的看客的嘲諷。他的行為就是脫離了大眾和社會的遊行示威，小草的命運一如他的命運。
——《映射》專刊執行總編 凌茜女
一 行為方案
1.我在天安門廣場的附近，取一顆小草，並在取草的具體位置做記號。
2.我把小草帶往雲南，在雲南選個地點把草種下，並在種草的具體位置做記號。
3.我以流浪的方式在雲南生存，預計會待半年。
4.待我回北京時，我會回到種草的原地點把草拔起，帶回北京。
5.在取草的原地點，把草種下。
註：到雲南後的具體實施，根據實際情況而定。
自述：我要去雲南流浪了，預計要待半年，總想要做點什麼，於是想到了這個作品。我想她跟我一樣，都應該出去透透氣了......
二 具體實施
取草—流浪—結局後記
丨 第一步 取草
時間：2010.11.05
地點：北京天安門廣場
1、我在天安門廣場上的右側草坪邊發現了很多顆連在一起的小草，並且沒有被植入土壤里。我把她藏進了口袋裡。
2、忘記了拿器具裝土，我轉了一圈，找到保潔員，跟她要了一個塑料袋，回到取草的原地點，俯身挖了一把土，用袋子裝起，藏進了背包。
3、我離開了廣場，找了公廁，給土加了點水，把草種進土裡。
4、我回到家，給小草洗了澡，換了房間。
註：
1、在進入廣場的地下通道里，過安檢時，被穿警察制服的掏包一次。
2、挖完土之後，被穿警察制服的詢問一次。
取草
丨 第二步：流浪
時間：2010.11.08——2010.12.07
地點：雲南省
> 昆明市
計劃：無論如何，堅持半年。
意外：沒有想像中的舒服。
小草情況：找個地方，把草種下。
筆記：
1、1月8日早，我到了昆明，身上除去保命錢100元，還剩221元。
2、我帶著昏沉沉的腦袋，下了火車，昨晚沒睡好，那是肯定。
3、可能是因為今天的天氣不好，我不喜歡這裡，有種想逃跑的感覺。
4、我才發現，這裡是個省，省裡面有很多市，市裡面有很多縣，縣裡面有很多鎮，鎮裡面有很多村， 村裡面還有很多鄉......於是，我買了張地圖。
5、我走了好遠，不知道要去哪裡，不知道該去哪裡，只是一直走，一直走......
6、如果我死了，請告訴我的父母，我是愛他們的！
7、本想翻過一座山，到達楚雄，但路人告訴我，這邊過不去，於是我坐上了中巴。
質疑：為何來到這裡？
消費：地圖4元.米線6.5元.煙3元.蛋黃派5元.昆明到祿豐中巴22元
裝備
>五台山
計劃：天黑之前，登上五台山。
意外：我不知道山頂離我還有多遠。
小草情況：登上山頂把她種下。
筆記：
1、11月8日傍晚，我到了楚雄市祿豐縣，看天還沒黑，就上了五台山。
2、11月8日晚，我被一家農家菜館的老闆收留了，他給我做了蛋炒飯，還找了房間給我睡覺。
3、11月9日一大早，我繼續往前走。
4、相機時好時壞，咋辦呢？
5、有個用帆布搭起的帳篷，裡面住著一個老伯，我跟他要了一口水喝，經了解，他是搭建高壓線鐵架的， 要等工程結束了，才能拿到錢，過年也回不了家。
6、以為會見到什麼美麗的風景，結果什麼也沒有。
7、一個好心人用摩的給我帶了一段路，他是采草藥的，這邊很多人都是以採藥為生。
8、我到了山頂的眺望台，因為沒開放，所以上不去。四周望去，只有在大霧籠罩下陰暗的樹林
9、可能是因為走錯了方向，結果很失望地下山了。
質疑：人類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消費：祿豐到中村公交2元.中村到祿豐公交2元
裝備
>祿豐縣
計劃：開始乞討。
意外：有種自欺欺人的感覺。
小草情況：長出嫩芽。
筆記：
1、11月9日晚，我下了五台山，來到祿豐縣。
2、腳很疼，肩膀很疼，想找個地方休息。
3、老到了一個廣場，很多人圍成一個圈，手拉手在跳舞。
4、第一次乞討，結果是被收留了三天，對方是一對年輕情侶。他們把我帶回家，還給我做了飯菜。
5、他們叫我去隔壁的空房間睡，我就去了，剛睡沒多久，就被房東趕了出去，罰了10元錢。
6、我拿著睡袋，在廣場旁的草坪上，睡了一夜。
7、第二天，他們果然來找我了，又把我帶回家，給我做了飯菜。
8、第三天半夜，各種因素，導致我離開了他們。
質疑：花和草的矛盾，是矛盾的？
消費：煙3元.電玩1元.罰款10元.祿豐到楚雄中巴17元
>楚雄市
計劃：以乞討為生，或是做點義工。身上的錢留著做車費。
意外：自己有錢，為何乞討？
小草情況：有幾顆草，已經枯萎了。
筆記：
1、11月12日中午，我到了楚雄市。
2、媽的，連上廁所都要錢，為何？
3、毫無疑問，現在下雨，是最可惡的事。
4、雨下小了，一切都會過去的。
5、半夜，有個30歲左右的女人問我：「要去過夜嗎？」，我說不去，她就走了。我忘了問她多少錢了，其實，多少錢，我都不會去，只是想了解下行情，哈哈。
6、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群，吃住隨便，方向隨便，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質疑：生活，是為了享受生活，為了改變生活，還是為了破壞生活？
消費：煙3元.饅頭2元.水1元.糍粑2元.煙3元.上廁所5角.楚雄到大理火車票30元
>大理市
計劃：
1、兩天吃一頓：5元錢。
意外：兩天吃一頓不行了，還是一天吃一頓吧，花費差不多。
2、買5元錢的食物，吃兩天。
意外：我要大開殺戒了。
小草情況：先帶在身邊，找到合適的地方，再把她種下。
筆記：
1、11月14日午，我到了大理。
2、要少花點錢了，制定了一個新計劃，比如：我昨天晚上吃了飯，然後今天不吃，明天不吃，後天早上吃一頓——5元錢。這樣一個月就花75元的伙食費，我的錢除去車費，還能吃兩個月，再加上別人的幫助，可以堅持三到四個月，然後去片山那做點事，待一個月，最後打一個月工，賺到車費回北京。
3、其實，我現在在想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又想，昨天吃了，今天不吃，應該沒事，唉，等好心人吧。
4、今天看見了海，整個人舒服多了，好想喝酒啊，誰請我喝酒啊？
5、不要輕易地介入他們的生活，比如自己能活下去，就不要麻煩別人了。
6、11月15日晚，我到了大理古城，這裡很美，很舒服。
7、我大開殺戒了，吃了好多燒烤，這裡的啤酒很難喝。
8、我想我是瘋了，竟然買了21元的零食，看來旅程真的要提早結束了。
9、給片山發了簡訊，如果他那不需要我，那我就去找工作了。
質疑：生活和藝術，能否混為一談？
消費：泡麵5元.早餐2.7元.燒豆腐2元.煙3.5元.蛋黃派5元.軟麵包2元.小吃19元.素食5元.古城到火車站1.5元.零食21元.大理到麗江30元.煙6.5元
>麗江市
計劃：把錢花完去乞討，實在不行找片山幫忙。
意外：有手有腳，為何乞討？
小草情況：沒找到合適的地方，而且我也有點不捨得，還是帶在身邊吧。
筆記：
1、11月17晚，我到了麗江古城。身上除去保命錢100元，還剩2元。
2、看見了一個與我年齡差不多的男孩在賣唱，他沒有左臂和左腿，我沒有拍他，只是想以這種方式給他尊重。於是，我決定不去乞討了。
3、連乞討的資格都沒有！
4、忘了包里還有很多一毛錢，可以用來上廁所。
5、夢見和追魂喝酒了......
6、半夜，一個男人的聲音把我叫醒，是一個藏族人，他跟我說了很多，然後把我請回家，給我吃了飯，讓我和他一起睡覺。
7、我拒絕了他的撫摸，因為他告訴我他是雙性戀。在他熟睡時，我像小偷一樣，跑了。8、跑了好遠，好遠，找了個長椅，寫下了這個趣事。
9、去找了片山，但是他正好回重慶了，後來在他朋友那住了一星期，很懷戀這個朋友做的芋頭甜湯，還有炸香蕉，還有草......
10、第一次買菜，我把保命錢花光了，過了幾天她給了我100元，第二次買完菜，就剩了十幾元，也不好意思跟她要錢，就決定徒步去香格里拉了。
11、她聽說我要去香格里拉，就聯繫了一個朋友，讓我去找他。
質疑：死亡，也許會是終點，但覺得不是目的？那麼我們的目的是什麼？
消費：麗江到拉市海面的5元.上廁所5角.乾糧5元.理髮10元.棒棒糖共1.5元.煙共21元.公交共3元.上網5元
>行走
計劃：從麗江走到香格里拉
意外：被好心人邀請坐上便車。
小草情況：到香格里拉，把草種下。
筆記：
1、買了一包乾糧，徒步去香格里拉。
2、原以為只要走3到4天，但路人告訴我，至少要走一個星期。
3、一路上撿了很多煙頭，還有兩根火腿腸。
4、第二天晚上，我到了德慶州，我的食物吃完了，又引發了乞討的念頭。
5、我現在就好象是叢林中的豹子，正安靜地趴在草叢中等待獵物，但我不會一觸即發，因為我比較內斂，總是跟思想做鬥爭：是不是為了生存，就可以什麼都干？
6、我走進了一家飯店，向幾個正在吃飯的先生開了口。
7、他們請我吃了飯，臨走時，有位戴眼鏡的陳先生，塞給我200元錢，我十分驚訝。我不停地說謝謝，並記下了他們的車牌號。
8、我一直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遠，也不敢往後看，害怕看到辛酸的足跡。
9、生命就是遊走的狀態，但無論走到哪裡，又好象都只是片面的......
10、第三天下午，我被好心人邀請，坐上了便車，他是導遊，是一個很直率的藏族青年。
質疑：也許生活，也只是為了活著，活著，也只是為了走完這條路？
消費：乾糧5元，蛋黃派5元
>.香格里拉
計劃：給迪喜慈善學校做3個月義工。
意外：發了資料，過了一周都沒回。
小草情況：小草快不行了，趕快找個地方把她種下。
筆記：
1、1月28日晚，我到了香格里拉，找了那個朋友，他是開驛站的，他也願意留我在他那做義工，包吃住。
2、我看見驛站門口貼了一張「迪喜慈善學校」的海報，我決定報名，並給他們的郵箱發了資料。
3、那隻母狗可能是到了發情期，一天內，我見它與三隻公狗交配。
4、水結冰了，下了幾場小雪，迪喜還沒給我回復。
5、還湊點錢，買點東西給迪喜，但沒湊到。
6、媽的，效率這麼低，還是算了。
7、老家的朋友說要結婚了，要我儘快回去，我說我在做作品，回不去。
8、迪喜還沒回復。在這邊一天到完做著沒意義的事，還不賺錢，還不如回家。
9、我不知道該走還是該留......
10、12月5日，老闆不在，我給他打電話告了別。
質疑：也許沒有任何意義，就是最大的意義，那麼生命為何存在？
消費：電話費共3元.棒棒糖共7元.煙共24.5元.牙刷1.5元.毛巾2.5元.香皂2元.古城到客運站公交1元.香格里拉到麗江中巴44元
>.結束旅程
計劃：結束雲南之行，回家過年。
意外：提早結束旅程。
小草情況：完全枯萎。
筆記：
1、讓朋友打了回家的車費。12月5日傍晚，我回到麗江，等待車費到帳。
2、在古城逛來逛去，很多酒吧門口的很多美女在向我招手。
3、找了一間比較偏僻的酒吧，喝了一瓶啤酒，26元，這是我這輩子喝的最貴的酒。
4、在碰到雙性戀的同一個地方，碰到了一個同性戀，他問我多少錢要去，我說我不去。就在這裡睡兩個晚上怎麼都讓我碰上了？這個地方肯定有問題。
5、我用最後的一點筆水，畫下了麗江古城。
6、社會，應該要有虛榮心，要有戰爭，要有善與惡，要有與文明相對立的地下通道，這樣的社會，才足夠精彩，足夠讓人們以各種方式去拼個你死我活！
7、車費到帳，我買了7號到昆明的火車票。
8、給片山的那個朋友發了簡訊，本想是告別，但由於對她家草的懷戀，於是回到她家待了一晚上。第二天，她給我煮了6個雞蛋，讓我在火車上吃。
9、12月7日早，我乘坐麗江到昆明的火車，離開了麗江。
10、12月7日晚，我到了昆明，乘坐昆明到貴陽的火車，離開了雲南。
11、從到達雲南到離開雲南，歷時一個月，總消費人民幣：583.2元。
質疑：生活和藝術，哪個更重要？
消費：麗江客運站到古城1元.小籠包共8元.炒白菜共12元.煙3.5元.啤酒26元.古城到火車站來回2元.麗江到昆明火車票70元.昆明到貴陽火車票94元
三.後記
《日升 日落》
只不過是
想要點真實的感覺
而已
吃著垃圾食品
受著垃圾教育
在垃圾般的日子裡 製造垃圾
像垃圾般 在垃圾堆里 顫慄
顫慄
因為恐懼 我在顫慄
而我的顫慄
也只是為了證明 我的恐懼
是的
我承認 我已經恐懼到只能用顫慄 來表現我的恐懼
也因沒文化 或是不文明的原故
我只能用這樣直白枯燥的語句 來詮釋我的恐懼
從 日升
到 日落
人們在以自己的方式 自娛自樂
也許
只因高潮總是那麼地短暫
人們才會一如既往地追求
而我
在詮釋自己的恐懼的同時
也為了滿足那麼點虛榮心
於是
看著他們 自娛自樂
從 日升
到 日落
破駒
2011.01.23
於福建福州
四 最後的後記
《狂草》2010年11月5日，我在北京天安門廣場的右側草坪的右下方取了一顆草，我帶著她去雲南流浪了一個月之後，她就枯萎了。 5年多過去了，我總是帶著她到我想去的每個地方，這次，我還是想以流浪的方式，把她從雲南大理帶回北京天安門，種在當初取她的地方。雲南到北京約是3000公里，按每天30到50公里的徒步進程，預計要3個月的時間到達。
——陳敬仕 2016.3.4 大理
再後來，他再也沒有能將這個生長在天子腳下的草帶回北京。在美麗的祖國大地漂泊了12000公里之後，同他葬身在回歸的路上——2016年5月31日陳敬仕在石家莊無極車禍不幸離世。那株枯萎的草也回歸了大地，終於告別了流浪。
—— 齊新光 2017.7.8 北京
陳敬仕最後的朋友全更新
（以上圖文歸陳敬仕所有，已獨家授權【滿倉】公眾平台發布。 法律顧問：江一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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