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玉蓮：小村大事兒

小村大事兒

閆玉蓮

我們那個小村，坐落在京西南。由一隊和二隊，兩個小隊組成，不足五百人口。

小村靜謐、香甜、和諧。偶爾有村人罵兩句大街，也是因為小雞子丟了蛋，豬拱了白薯秧子，老玉米被人掰了倆，不消一會兒，也就復歸寧靜。

能使整個小村熱鬧起來的大事，婚喪嫁娶做滿月是其一，蓋房子是其二。

婚喪嫁娶，頭三天就開始忙活，借碗筷碟子借桌椅板凳借籠屜等等傢伙什；洗菜擇菜，蒸飯餾饅頭，這些事一般都是本家侄男老女去干，有說有笑就把事主家的活幹完了。也有那小戶人家，本家人手不夠請往來較密切的街坊鄰居來幫忙。

莊戶人家遇上事兒的時候才能檢驗出你在這個村子裡的真相，你的人緣兒，你的品行。平日里見了閻王老子都沒句話，見誰家有個大事小情，您比兔子跑的都快，自己臨上事了求爺爺告奶奶，窗台上種豌豆——現種現結交（結角），沒誰愛搭理你。

正日子，「大了」登場。「大了」是安排事項有經驗的人物，在村人中有影響，當他洪亮的嗓音響起，端盤兒的端碗兒的端主食的，不管是八八席還是十二八有條不紊。喜慶中透著祥和，忙亂中穿插著笑鬧。尤其是二老虎在場，大姑娘小媳婦都會防著他。卻總是防不勝防，他總會瞅冷子在那小媳婦屁股上掐一把，惹得那小媳婦不依不饒，滿院子追打，大夥在一旁嗷嗷地叫，添油加醋地起鬨。要不他就跟在大姑娘身後學人家甩著大辮子，一扭一扭地走路，逗得大家笑彎了腰，笑鬧聲一浪高過一浪。

最熱鬧的時候是典禮時拜天地，新郎新娘相互對拜會有那嘎小子按住雙方的頭，讓兩個人腰彎成蝦那樣久久不能直起腰來。隨著大了一聲「禮畢」，喜糖喜煙從天而降，一盤接著一盤撒過來，快樂的喧鬧直衝雲霄。

熱熱鬧鬧把主家的事辦了，大家又齊幫動手，洗碗刷筷子，送桌子椅子，最後把場地清掃得乾乾淨淨，大家才三三兩兩地回家，路上還在回顧這一天的熱鬧兒。俗話說：客走主人安。幫忙的走了，主家還有需要打點的事去做。

蓋房子可是大事，石頭、磚瓦、木料早早的就上陣列兵一樣擺在地基周圍。大家就等著事主家找村裡的大了了，一聲吆喝，紛紛前往。也有那平日里只許進不許出的主兒，或是那房頂開門的主兒，裝作不知道。

那時候大家都一樣去生產隊上工，掙同樣的工分，一樣的日子緊緊巴巴。誰家要是蓋房子，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大夥都上趕著去幫忙，都知道蓋回子房不容易，能伸把手就伸把手。俗話說：土木之工不能擅動。

想蓋房子，三五年前就著手準備了。半路上撿塊石頭，村外踅摸一根檐椽。那時物資貧乏，要全靠拿錢買那就等驢年馬月吧。

海滿家要蓋房子了，找到老隊長坐下一商量，老隊長就開始盤問：磚瓦灰砂石，檁條，房柁，葦席子，這些料全備齊了？瓦匠、木匠想好了找誰了嗎？瓦匠寶財帶著他的一夥徒弟。木匠就是我兄弟海福和他的徒弟們。打地基抬夯的人找好了嗎？打地基就咱隊上這幾個老爺們吧。喊號子的說了嗎？喊號子沒別人就是水靈吧，別人還真不成。一連串問題得到事主的一一肯定答覆，老隊長磕打磕打煙袋鍋，說：今晚上打地基，明天起牆，後天上樑，大後天抹笆泥。

老隊長痛快，事主高興。

後晌，老隊長聲若洪鐘：大家都早會兒回去，抓撓著做飯吃飯，6點上海滿家打地基，明一早碼槽，上午起牆兒，都麻利著點兒。

海滿憨厚樸實見誰都有話，誰家有個大事小情他都跑前跑後。一聽說他家要蓋房子，老隊長自然很痛快地答應。街坊鄰居也是老早的扛著杴，拿著鎬來到海滿家。

夜幕降臨，遠遠地就見海滿家燈火明亮，圍繞地基四角都架上了100瓦的大燈泡。少有的熱鬧引得小孩子繞著房基你追我趕，大人們在旁邊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眼睛卻都盯著老隊長。老隊長磕打磕打煙袋鍋：幹活嘍！

水靈拉開架勢，一嗓子響徹夜空：海滿家蓋房子大家來幫忙嘍，擺好架勢抬起夯現在來開始喲。看著腳下別絆倒注意安全嘍，到了拐角要注意喲……

這是我小時候聽過，並沒忘記的唯一一次勞動號子。站在海滿家地基外框，水靈用夯歌指揮著抬夯的8個男勞力，男勞力隨著水靈的號子有節奏地將那個夯，—— 一個幾百斤的大碌碡高高地抬起，再重重地錘下，砸在地基的墊土上。反反覆復，直到地基不再鬆軟、硬棒棒的，大家才渾身熱氣騰騰頂著星星回家睡覺。

第二天，蒙蒙亮，大茶盤子里裝好了煙，大瓷把兒缸子續好了茶，十幾個暖壺一拉溜擺在了樹底下。暖壺新舊不一，貼著紙條兒：張大媽家、李二嬸家、王大力家、楊大成家……

老隊長看人們來的差不多了，嗽了嗽嗓子開始發號施令，大三你帶著五個人和灰泥；二青你帶著四個人用小推車運磚……三下五除二，老隊長從倒磚、和泥、上樑、二步坎兒、抹房頂，全分配得當。

眼瞅著寶財的徒弟們溜丁走縫，瓦刀翻飛，牆壘起了一米高。寶財四下里看了幾眼，走到山牆抬起一腳將牆踹倒，罵道：跟他媽的你師娘學的，把牆壘成這樣！挨罵的徒弟大氣都不敢出：師傅，您別生氣，我重壘。

俗話說：嚴師出高徒。寶財帶出的徒弟後來組建了建築公司，都去城裡蓋大高樓去了，給我們村爭了大光了，這是後話。

上樑是大事，如果趕上你家上樑能夠下一場雨，那就是再好不過的事了，雨澆梁越過越興旺。可別說下雨膩歪，好雨知時節，趕上這時下，事主心裡美滋滋的，以後的日子可美著嘞。

上樑嘍，大了扯開嗓子吆喝起來，老少爺們上前來，大姑娘小媳婦躲遠點。二踢腳飛上了天，鞭炮拴在了大梁的正中間。

四梁八柱，樑柱立起來安放大柁——最最不能出錯的活茬，老少爺們屏聲靜氣，目光全都集中在了海福身上。就見海福跨身於柁頭，閉上雙眼口中默念，倏地，高舉板斧，大喊一聲：你給我落（lao）實了吧! 榫口相合，一架大柁穩穩地架在了房子中央。

那一掛千頭鞭炮正纏在房柁上，猶如一條歡快的火龍吐著火舌上下飛舞起來，紅紅的紙屑炸滿天空。

閆玉蓮 女，漢族。北京市房山區文聯作家協會會員。喜歡文字，有詩歌、散文見諸報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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