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悟空最大的痛：融不進靈山，回不去花果山

文/有毛僧

五行山下五百年，孫悟空是怎麼熬過來的，一直是個謎。他被壓在石匣中，頭能動，口能言，但是身體不能動。

看守孫悟空的除了佛祖的親信外，還有山神、土地，孫悟空並不寂寞。不過，五行山的伙食太差，每頓飯都是鐵丸和銅水。

儘管猴哥很強壯，長期單調飲食，難免生腸胃病，更不用說便秘、膽結石、腎結石、尿等待等疾病了。反正，這五百年，他一定落下一身病。

法力全廢了，沒法練功，看守都是男的，也沒法吹牛皮。被壓在山下，他能幹什麼呢？他唯一能做的，做了沒人管的就是思考。對，思考。

前後想了五百年，終於想明白了一個問題，靠自己的單打獨鬥，永遠都不可能改變命運。要想徹底避免再次被壓山下，那就要有個靠山。

漸成夢的花果山

孫悟空曾經有過愉快的幾百年花果山時代。他出生在那裡，成長在那裡，戀愛在那裡。花果山見證了他窮困潦倒的過去。同時，花果山也見證了他最帥的時刻。

對他來說，花果山是故鄉，是故土，但也是噩夢。那裡沒有一飛衝天的機會，只是一個安逸的小山頭。那邊容不下他的鴻鵠之志。

也正是在那裡，他挑戰天庭，最終失敗，被壓了五百年。五百年了，花果山變成了他恥辱的過去，變成了他不願意再提起的痛苦記憶。

當唐僧揭開封印，邀請他加入團隊的時候，他並沒有告假三天，回老家花果山看看，而是拎起行李上路，直接一路向西。

三打白骨精被唐僧開除團隊，孫悟空第一個想到的是花果山。當他回去之後發現，花果山已經被燒成了光禿禿的山，五百年都沒有緩過來。

原來的四萬八千妖兵，如今還剩下一千來個。當時的孫悟空，立志為花果山報仇，甚至發誓要挖了二郎神的祖墳。

心中靈山的呼喚

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呼喚他，要他離開花果山，重新走上取經的路。只要到了靈山，就能成佛，一旦成佛，就能無限提高自己的地位。

到時候，沒有人再看不起自己，沒有人不尊重自己。成佛之後，靈山就是天堂，再也不用擔驚受怕，再也不用降妖除魔，再也不用保護凡人。

靈山是個神奇的地方，在那裡，他可以洗去之前的罪名，他可以得到意想不到的榮耀。在那裡，沒有人再叫他弼馬溫，也不會有人再提起花果山草寇的故事。

當孫悟空無法降服九頭蟲時，二郎神恰好打獵路過。孫悟空竟然低三下四地去求二郎神。在二郎神的幫助下，終於打敗了九頭蟲。

孫悟空與二郎神稱兄道弟，喝酒聊天，像闊別多年的兄弟。實際上，在孫悟空心中，二郎神是滅了花果山的罪魁，甚至應該殺死。

可是，在取經、成正果的大事上，孫悟空忍了，不僅忍了還扮演了孫子，巴結、吹捧二郎神。這就是孫悟空，他早已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了。

不知何處是故鄉

終於到了靈山了，孫悟空卻發現，真正的靈山與他夢中的靈山完全不同。他在天庭看到的複雜鬥爭，靈山一樣都不少。

儘管自己成了佛，但是永遠都不可能融入靈山的圈子。那裡殘酷的鬥爭，複雜的人事關係，是孫悟空沒有料到的，也是他無法應對的。

自己思考了五百年做的決定，到頭來是夢一場。自己歷經十四年奮鬥的夢想，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切彷彿被打回了原點。

如果孫悟空有選擇的話，他會怎麼做？回花果山？那裡早已物是人非。回斜月三星洞？菩提老祖早已給他關閉了大門。留在靈山？永遠融不進這裡的圈子。

如果造反呢？造反的結果是，一座新的五行山馬上就把他壓扁。他沒有任何選擇，只能混在如來佛的團隊里，慢慢熬資歷。

如果熬到某一天，佛祖對他放心了，他將獲得一個道場，可以有自己的班底和勢力。不過，他前面那麼多佛菩薩在排隊，何時才能輪到自己？

回不去的花果山

經歷了這一切之後，花果山在他心中開始變得美好。然而，真實的花果山早已一片荒蕪。他思念的，為之痛苦的，其實是幻想中的花果山。

成佛之後的孫悟空，在靈山繚繞的香火中會想到什麼呢？他的所思所想，其實與我們這一代人何其像啊？從鄉村到城市的一代移民，誰不曾經歷過這樣的痛苦。

小的時候，故鄉是美好的，一切都那麼安逸與恬淡。隨著年齡增長，我們幻想著離開故鄉，到大城市裡去。尤其是要在北上廣紮根。

當我們經歷了無數挫折，掙扎了無數年，終於在北上廣紮根的時候，卻發現，我們一直想要與之劃清界限的故鄉早已不在了。

當我們削尖了腦袋也融不進城市的時候，才發現故鄉曾經的美好。不過，那個讓我們魂牽夢繞的故鄉僅僅存在於腦海中。

其實，到天庭當官猶如拿到了美國綠卡，留在靈山無疑像獲得了北京戶口。這些給我們帶來的狂喜都是那麼短暫，那麼無聊。最終讓我們痛苦的，依然是鄉關何處。

老僧按

取經十四年，除了三打白骨精之後被趕出團隊之後，他回到了花果山，還有一次是真假美猴王，他為了降妖回了一次花果山之外，其他的時間他一次都沒有回去。其實，回花果山是一件極為簡單的事，對猴哥來說，幾秒鐘就可以回去。可是，他有意不回去，有意與自己的過去劃清界限。等取經結束，他成了佛之後，花果山已經基本上成了荒山。

孫悟空的痛苦，其實與近三十年來中國城市化一代人的痛苦基本上沒有兩樣。我們都曾經想過與自己的出身劃清界限。家族裡有位哥哥，在我高中時去外地上大學，寒暑假回家會與家人、朋友講普通話。我曾經問過為什麼，他說改不過來。等我也上了大學後才發現，什麼都好改，唯有鄉音難改。我甚至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改變鄉音。其實，那位哥哥不是不會講家鄉話，不過是想與家鄉劃清界限罷了。

出來混早晚是要還的。當我們終於在城市紮根，終於有了自己的家庭時，當我們的孩子徹底與故鄉失去了文化紐帶時，我們就會有無所依的痛苦，也會有他鄉陌生人的孤苦感。那時，我們想在精神世界是回歸鄉野，但是鄉野早已不在了。我們所回歸的，不過是我們夢中的鄉野，那個早已被我們美化了無數遍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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