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個幸運的孩子……

他是一個不幸的孩子。

先天性心臟病，加之母親在懷他的時候營養攝入不夠，導致他現在免疫力弱於其他孩子。

在兒童病房，他連下地的力氣都沒有，看著那些痊癒出院的小孩，臉上蕩漾著瀲灧的笑容，自己卻還要天天忍受病魔的摧殘，醫生說，自己可能終生都要待在醫院。

小小的他，竟然有了後悔來到這個世界的想法。

九歲那年，趁著晚上巡房完後，他拿起白天在食堂悄悄偷來的餐刀割腕，那是偶然從電視劇上看來的橋段，他天真的以為割腕是解脫最好的渠道，萬萬沒想到，還是被救回來了。

手術室中，朦朦朧朧的意識下，他彷彿聽到護士跟醫生的對話：

醫生：這死小孩真不讓人省心，作死自殺就算了，現在沒死成連累我大晚上還要加班救他......

護士：其實，要是發現得再晚一點，他可能就死了呢！

醫生：你以為我想救他啊，醫藥費拖欠了一大堆不說，要是現在死在這兒，醫院可是要擔責任的，誰不定還會訛咱院一大筆......

後面的話他就聽不清了，自從出生到現在，記事開始便只有醫院，冷漠的醫生護士，忙著給自己賺醫療費而終日不見蹤影的父母，他並不記恨，只是覺得自己怎麼無端就成了個拖累了。

在病房中，他半躺看著窗外夕陽的餘暉，記得夕陽是用來形容老年之人，可眼下用來形容苟延殘喘的自己，卻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輸液了」，護士一臉冷漠地端著針頭、藥水進來。

他只能掙扎著坐起來，將乾枯的手臂伸出來，橡膠管勒得有點生疼。

「姐姐，可以輕一點么？」

「不勒這麼緊，我怎麼找血管啊？！」護士沒好氣地說。

連扎兩針都給扎漏了，護士似乎沒有很足夠的耐心，用力在他手背上拍了幾下，血管瞬間清晰了許多，也疼得他眼淚都出來了，好在這一針終於扎得順暢了。

「下次換個人來，這麼難找的血管，我可不想再碰到。」護士嘟囔著出去了。

連個酒精棉球都沒有給他留下。

看著手上被扎漏的兩個針孔，還在微微滲血，他只能伸手去夠桌子上的紙張來輕輕擦拭。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還有撐多久。

十歲。

今天的他狀態似乎有些好了，他試著下地散步，雖然走幾步便要歇一下，但他還是想看看病房外的世界。

自打出生，他的世界從來都是醫院的白色和消毒水的味道，他所認知的世界，都是從電視上看來的，尤其是那憨態可掬的大熊貓，如果有機會，一定要親眼看看可愛的大熊貓。

樓下，是醫院的繳費大廳，他看到一對夫妻跪在地上，似乎在哭訴著什麼，走進一看，原來是自己的父母。

高額的醫療費用早已壓的他們喘不過氣，可是他的病卻絲毫不見好轉，醫生告訴父母，這樣的孩子是個無底洞。

「俺實在遭不住了啊，醫生」，父親扯著醫生的白大褂，卻不想髒兮兮的手在上面留下了幾個分明的手印。

「我也沒辦法啊，誰家想攤上這樣一個孩子，你們這樣費心的給他治，他的狀態卻是朝不保夕的，能不能活得過明天都不知道。」醫生連忙脫下白大褂扔給一旁的護士，示意其換件新的來。

「不然，俺們不治了行不行，俺們儘力了，剩下的就看他的造化了。」

「家屬自己決定。」醫生重新換上一件嶄新的白大褂，那顏色白的有些刺眼，看著眼前兩個死纏爛打的患者家屬，搖著頭走開了。

「看自己的造化」，這句話一直回蕩在他腦海里，不過他還是趕忙回到了病房，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等待著許久不見的父母。

夕陽再次落下，他終究是沒等到，父母並沒有來病房看望自己，許是自己這樣孱弱的身體，真的拖垮了父母的耐心。

當晚，他的病情惡化了，而這一次，再也無力回天。

這十年他飽受冷眼，可能是自己糟糕的身體狀態，早已磨光了醫生護士的耐心，也磨光了父母的精力和自己對世界的期許。

半夜，他微微睜開眼睛，已是彌留之際，身邊卻空無一人，遠處一黑、一白兩個影子正向自己的方向移來。

「是這個孩子嗎？」

「沒錯，閻王說他陽數已盡，特命我倆將其帶回。」

他努力睜開眼睛，二人一者煞白面色，吐著長長的信子，黑者面色凶獰，好似餓鬼一般。

「你們，是誰？」

「我二者自陰司而來，今你陽數已盡，快隨我們一同回去！」黑者手指黑幡，語氣威嚴且兇惡。

只是這十年來，自己什麼樣的惡沒有見過。

「我還有一個願望，能不能......」

「你說。」白者面無表情。

「我從來沒有看過大熊貓，只在電視上見過，我想看看大熊貓。」他虛弱的口氣似乎在提醒著自己，命數不多了。

二者略微猶豫了一下，「好吧。」

說畢，只見那白者彎腰化作一團白球，黑者將自己的手附在白者身上，儼然是一副熊貓模樣，其狀貌，竟是如此可愛。

他第一次，嘴角划過一絲笑意。

翌日，巡房的人發現，他死了，只是嘴角還余留著那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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