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你們的黑髮的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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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差不多已經到了尾聲，然而還有一點小事情要交待。

在我媽的積極運作下，家裡經營多年的廠房終於找到了合適的買家，再加上我媽一直堅持的法律申訴終於竟然起了效果，追回了一筆損失。兩筆釋放出來的資金終於填平了這麼多年不見底的深坑，雖然離出事前的光景還有相當的差距，但已經算是基本回歸了正常的生活。

自從幾年前我打不通我爸電話那天開始，我的心裡一直多了一塊砝碼，無論走路說話，吃飯睡覺，就算是開心歡笑，總要比別人沉重上幾分。

接到我媽電話時我正約了小閑姑娘吃飯，剛好一起出了地鐵口，北京那天正在下著大雨。

像一部電影終於播到了最後，劇中那麼多的悲歡喜樂，在那一瞬間密集地重疊回放，就著大雨不停地擊打在我的心頭。

那些無眠的黑夜，不盡的夢魘，輾轉的宿醉，難離別的離別，不挽留的挽留，一幀一幀在我腦子裡走過，然後被澆滅在北京淋漓的大雨里，倏地飛旋上了青天，隨著雨滴被拋灑在地上。

我曾無數次地夢過這落幕的時刻，然後我大聲狂笑大聲呼喊，在路上狂奔來發泄這滿溢的愛恨。可當這一刻真正來臨的時候，我只是跌坐在地鐵口的台階上，茫然地看著雨中川流的人群。

過往的行人略帶詫異地看著這個突然逆流坐下的男人，又都匆匆低頭而過。他們都有自己的故事，忙著在自己的劇情里打轉，看不見我心中的波濤，不願聽我心裡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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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我還很年輕，卻總愛裝得深沉。

我聽到歌里唱：「如果要讓我活，請給我快樂苦痛。」

於是當時我特別羨慕那些劇烈起伏的人生，心想怎樣活著才算是沒白在人世走一遭，才算值回這張躍入六道輪迴的票價。

可如今的我被扔在時間的渦流里，歷經精疲力竭的跋涉之後，再也無力跟命運掙扎，卻終於聽到歸家的晚鐘。

這個延續多年的副本，終於迎來了終結的一刻。

我是一個能控制自己情緒的人，就算是跟靜雯分別的那天，也沒當她的面流過一滴淚。

小閑姑娘在我身邊輕輕蹲下，遞過來一張紙巾：「別哭了，擦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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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身體都像一輛汽車，靈魂是乘客，金錢是汽油，開過相同的繁花聖地，開過不同的泥濘夜路，滿心歡喜或者隨波逐流地去看各處的風景。

每個靈魂里又都藏著無處宣洩的秘密，一定會有個角落，收留你那些脆弱的傷悲，寂靜的歡喜。

我的靈魂太淺，我的快樂傷悲又太多，於是我把這些溢出的情緒書寫了一下，封存在這隨時會沖水的論壇。這個論壇對我有著特殊的意義，在每天醉生夢死的那段時間，我會偶爾來水區瀏覽大家的快樂苦痛，便如聽著隔壁的發小，絮絮念著他的舊情新傷，會暫時地忘了煩惱。

我想起在生命里出現過的姑娘們，努力回憶在腦中被時間沖得淡薄的那些顏容。她們或明艷，或優雅，或喧嘩或安靜地經過我身邊，留下裙角淡淡的香氣，從此奔向不同的寬闊遠處。

於是我閉上眼睛，假裝自己正坐在很多年前出發去法國的飛機上，假裝自己還年輕，假裝自己還沒有遇見過那些人和事。隔壁座位那個野百合般的姑娘正低頭看書，她的一頭黑髮垂在發黃的書頁上。飛機引擎在轟鳴，歲月卻如此寂靜，我們就這樣沉默著一起飛上雲霄。

雲端上沒有風雨閃電，只有安穩的白晝與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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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我回到了法國那條熟悉的大街上，身上卻套了一個壯碩的抱抱熊吉祥物外殼。

我擺出各種姿勢配合行人留影，然後看到好一些熟悉的臉孔，有小雨，有白玉，有青璇，有靜雯，還有那麼多個王姑娘，都蜂擁著過來把我圍在中間，完成了一次壯麗的合影。

她們彷彿都沒認出我，歡笑著來過，又匆忙地離開。

行人在夕陽下慢慢稀少，我落寞地站在殘留的陽光下，忽然有位姑娘微笑著走過，背著手跳到我面前。

我看不清她的面容，思索著該用什麼姿勢完成跟她的照相，她卻慢慢伸手取下了我巨大的頭套，撫了撫我滿臉的汗水，然後輕輕拉過我的手：

「回家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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