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失約的人

我們都是失約的人

這是一個以前的故事。

15年的時候搬過幾次家，無非是從一個城中村搬到另一個城中村。那時候我特別喜歡城中村，一來是因為沒有錢，二來是城中村熱鬧，凌晨兩點我坐在電腦前寫稿，陪伴我的是樓下嘈雜的划拳聲和從窗口飄進來的燒烤孜然味。

十月的某個周末，外面下起了濛濛細雨，我坐在家裡玩遊戲，床上的被子一角掃著地面，在我的獸族士兵干翻了暗夜精靈族的老巢後，有人敲門了，我跑去開門，一個漂亮的小姑娘站在門口看著我說，能把你家的拖把借我用下嗎？

於是我愣頭愣腦地跑到到廁所去找拖把，找了半天才想起來，我壓根就沒用過拖把，於是跑出來特別尷尬地說，其實我家沒有拖把。

姑娘有點失望，哦了一聲，然後轉身要走，我那單身二十多年早已經銹跡斑斑的思維在那一刻卻忽然高速運轉起來，我大叫了一聲：「喂，我恰好要下去買水，幫你帶把拖把上來就是。」

她回過頭來看著我，笑著說了聲謝謝。

我趕緊跑到樓下，然後買了兩瓶水和一把拖把上來，把拖把送上去的時候站在她的門口故作矜持地敲了敲門，她從卧室跑出來接過拖把問我多少錢，我沒有回答而是說，你是在這裡上班嗎？

她點了點頭，嗯。

我說，你一個人住？

她看著我。

我忽然意識到這樣問不像個好人，於是趕緊講，別誤會，隨便問問，我不是壞人。

她撲哧笑了，說，哪有壞人說自己是壞人的。

我張了張嘴不知道講什麼。

她又笑了一下說，你這個人還蠻有趣的，和你開玩笑的啦。

我隨著笑了笑。

她講，你回去吧，我得打掃衛生了，真不知道前面的租客是誰，把房間弄得這麼臟，太過分了。

我說，要不我幫幫你。

她看著我，目光里像在審問一個犯人，我躲閃地把頭扭到一邊，然後說，算了算了，我回去玩遊戲了，省得被你懷疑。

她說，對陌生姑娘別太熱情，我清楚得很你在想什麼。

我在心裡默默地罵了一遍，講話這麼不留情面的姑娘一定找不到男朋友。我往回走了兩步她叫住我說，拖把多少錢，別想用一個拖把的錢讓我覺得欠你的。

我頭冒細汗地說，25塊。

她跑到房間然後拿了30塊錢給我說，不用找了。

我忽然間有些憤怒，五塊錢就想我把當跑腿的使喚？於是我跑回自己的房間，然後拿了五塊錢出來放到她手上說，我是有原則的。

回到家裡的時候我繼續玩遊戲，那時候沒有王者榮耀玩，也不怎麼玩英雄聯盟，最喜歡的還是大學和室友一起玩的魔獸，四五點的時候樓下漸漸熱鬧了起來，賣菜的老人開始沿街擺攤，路燈亮了，燒烤水煮的攤位也漸漸升起火，現在還特別懷念那個賣鍋盔餅的老大爺，冬天的時候總會站在小推車前等一會，然後拿著一個熱乎乎咯嘣脆的大餅一路咬著一路回家，只是現在我已經搬去了另一個地方，曾經的回憶也只能在筆下流淌，兩邊的小店有超市，有餐廳，一家海鮮店的水池裡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水產，我最害怕個頭碩大的牛蛙。周圍在廠里上班的工人也陸續下班了，喝上一杯或者坐在奶茶店門口聊聊天。

一個人的時候總是不知道時間，那天她八點多敲我的門問我吃飯了嗎？我聞著一股飯香然後肚子開始咕咕直叫，但是我和她說，我等下就叫外賣。

她走過來一把把我的電腦合上說，去我那裡吃點。

我抬起頭來看著她，本來想破口大罵我的英雄要被她害死了，可是她轉身一扭，像一陣風走出了我的房間，我站起來看了看家裡，心裡想著去姑娘家吃飯總不能空手去，我去冰箱翻了半天，啥都沒有，只有兩罐喝剩下的益力多，於是我拿著兩罐益力多和一個碗一雙筷子跑到了姑娘家。

剛站在她門口的時候，她一口飯噴在桌子上，然後用筷子敲著桌沿說，「你是來要飯的嗎？叫你來我家吃飯你還自帶碗筷。」然後她大笑著指了指旁邊的小板凳說，「來來，夾點菜然後拿著小板凳到門口吃去。」

我汗。

她的手藝不錯，做了紅燒鯽魚，肉末茄子，辣椒炒肉和一個西紅柿蛋湯，她問我喝酒嗎？我說不喝，她說真不喝嗎？我說喝酒了我要是變成壞人可不好。她捏緊拳頭說，「我可不是好欺負的。」我笑了笑說，「我知道我知道，不過邀請一個陌生男生到你家吃飯，還喝酒，總有點不大好。」

她笑著說，你一個人做飯嗎？

我說，基本上不做，除非心情特別好。

她說，那你擅長什麼。

我說，下面，哈哈，從速食麵到拉麵燴面刀削麵我都會，下次去我家其他的我不會，但我可以下給你吃。

她點了點頭講，你在這裡呆了多久了，平時做什麼呀。

我抓了抓頭說，平時上班唄，下班的時候寫寫文章，有個夢想是可以出本書。

她說，作家？

我說，談不上談不上，隨便寫寫。

她說，那你會不會寫我的故事，我可以講給你聽，不過要等我想講的時候。

我說，好，等我出書了就寄一本給你。

吃完飯坐在桌前聊了聊，她說剛來還沒來得及裝網，問我家裡的WiFi密碼是多少，我和她講了。

那一次以後很少見她，她似乎很忙，每次回來的時候都是凌晨，有些時候還有其他的人和她一起回來，我開始漸漸知道我們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坐在電腦前望著漆黑的夜裡寫下一行行字，只是依舊寫不進很多人的心裡，那時候我很迷茫，很痛苦，每天玩遊戲。

有一天我把WIFI的名稱改成了：全世界不知道有沒有人愛我？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改，後來我再也沒有去她家吃飯，偶爾見面的時候也是很禮貌地笑笑，她家的WiFi名稱是出廠設置的名稱，一連串奇怪的符號。

16年過完年回來，我打開手機重新連接WiFi，我發現她家的WiFi名稱變成了：你會變成一個好作家。

那一刻我不知道為什麼很感動，把包放進家裡就跑去敲她家的門，可是出來的卻是一個男生，那一刻我木然地站著，我說，你是她的男朋友？

他笑了笑說，你是說之前的房客吧，她走了，我剛住進來。

我說，那她的路由器怎麼沒帶走？

他說，那姑娘送我了，不過她希望我不要改掉名稱，這麼奇怪的名稱不知道她什麼意思？

忽然間有種難過湧上心頭，我還沒有來得及聽她的故事她卻已經離開了這裡，我對那個男生說了句謝謝，然後告訴他把WiFi名稱改了吧，我成不了好作家的。

後來我也搬走了，今年我也出了一本書，我答應給她寄一本，可是我不知道地址，她答應給我講故事，可是她也沒有說出口。

我們都是失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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