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獨自走在大雨里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市面上的書籍開始出現「心靈、勵志」一欄，無非是教你跌倒了如何再爬起來、如何在三個月內走出抑鬱症，或者是如何做一個社會主義正能量的人。這類書一直賣得很好，甚至比很多描述人類苦難的經典文學作品都要好——如果可以的話，你只要告訴我怎麼爬出泥潭就好，剩下的都不重要。

如果把阿花（李靜睿）歸入「心靈導師」這類作者，她一定會氣炸，畢竟一個整天讀《宗教大法官》，微博被禁言了三四次的女作家，應該是離「靈魂有香氣」的女子最遠的那一類人。她相信這個世界正在往黑暗裡一步一步走去、相信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都是鬆鬆緊緊的螺絲釘、相信我們不管怎麼掙扎都是蚍蜉撼樹，總而言之喪到不行，連她新出版的小說集《北方大道》里也儘是一些棄絕這個世界或被這個世界棄絕的人。

一個月前，我們在理想國微博上發起了轉贈《北方大道》簽名書的活動，除了常規的作者簽名書之外，我們還特意準備了一本阿花親自寫上「做時代的反義詞，為相信的價值徒勞努力」（翻譯過來大概就是要做這個小確幸時代里喪得最難看的人）。

原本不痛不癢的活動，卻因為一條特別的轉發而起了波瀾：一位名叫XXX的網友轉發了此條贈書微博並附上留言「假如能抽中這本書，希望能送給我的朋友」。網友口中的這位朋友是阿花的讀者，但近期自己的人生遭遇了一些變故，網友希望能抽中這本書給她打氣。阿花也轉發了這條微博表示希望我們能把這本書贈送給這位網友，倒也不是別人希望得到此書的理由不夠真摯，僅僅是因為在一片陽光燦爛的喧嘩中，這位朋友好像一個人走在大雨里。

接下來的故事順理成章，沒有驚險到足以拍成網路大電影的曲折劇情，也沒有後真相時代的反轉套餐：網友如願抽中書，轉贈給了那位朋友，兩天後那位朋友發來了今天這篇書評，故事結束。

如果你獨自走在大雨里，我們希望書是你的銅牆鐵壁。

我們都並不會只有四個夜晚

文 | 恩惠

時刻彷徨，前方如迷霧，閑時回想，此刻亦難熬。是要自由還是要安全？阿花在新書《北方大道》里就這樣把問題直白鋪展開。我沒有勇氣去回答這個問題。

自由意味著什麼？自由是一種責任，張維迎在北大畢業典禮上如是說。屢轉屢亡，屢亡屢轉。對於「此內容因違規無法查看」有無限的憤怒，可除了憤怒與無奈，我卻沒有勇氣，無論是捍衛自由的勇氣還是對抗不公的勇氣。我是為了安全嗎？不盡然。這個謎一般的世界，充斥著各種聲音，夾雜著各處隱去利益鐐銬的立場，一次次的事實麻痹了神經，最終，最終，在自己身上，麻木了這個時代。

可阿花呢？從博客、微博、微信，再到這本《北方大道》，她似乎永遠都在做著不妥協的努力，這股努力讓我愧疚又溫暖。每每看到所曬食物、花椒倩影，複雜的歡喜湧來，會莫名其妙減輕鼠疫與局外人的悲哀。

《北方大道》是短篇小說集，每一個故事都輾轉發生在四座城市，從北至南、由東至西，北京、自貢、紐約、東京，人物是虛構的，城市和故事卻有著鮮活的生命。阿花說，這個時代大概有它火熱的主題，她卻只想待在一旁，做一個冷冷的反義詞。

八個故事，勾勒出怪物的輪廓，還有面對這個動亂荒唐時代，大多數人的無奈。情愛交纏的遲疑、過去未來的輪迴、逃離與捨棄的禁錮……一次次重複著生活本身的荒誕和生存之內的意外。

林立成在《北方大道》里的夢境中的焦慮，和顧小夢在《鹽井風箏》中離婚後的掙扎；姜銘瑄和簡凝在《檸檬裙子》里的湊合，與蕭孟與林奕在《我和你只有這四個夜晚》里重逢後的將就；《AI》里諧音的「愛」與「癌」背後隱藏著無所改變的小葉夫妻，和《永生》里命運一直開玩笑的葉蕭蕭，得到時不想得到，失去時發現不可失去……諸如此類，故事與故事間，相似的情緒在這個劇烈變動的外部世界裡重複。

每一個虛構的靈魂裡面還住著說真話的魔鬼，他保持著憤怒來對抗這個模糊的怪物。《永生》中不知是否有對科技未來的擔憂，我卻深深記住對現實反覆的拷問——「你是第一次生活在這個國家」？再如《AI》里，媒體、報社的曾經的堅守，淪為「四分之三的大老闆變成了馬雲，剩下四分之一正在爭取把大老闆變成馬雲」的現實考量。《沙河漲水》中不僅述說著女性間微妙的善與惡，更關鍵的是這個軟弱的編製內的王林輝所觸及的拆遷事宜，哪一樁不與官場相關？故事裡沒有直白的憤怒，更多的是無奈，故事外真真假假的魔鬼，是否在孤軍奮戰？

八個故事，最打動我的是篇幅最短的《北方大道》，過去、現在、未來，糾結、堅持，還是睡在北方大道上不妥協。我不敢去斷言王凌薇所言的老藍旗營那邊的書店就是風入松，書店都快成為這片土地的奢侈品。

我出生在一個除了賣文具和教材的新華書店外再無任何書店的縣城，求學在連一家地鐵內書店都容不下的大都市裡，城市具有鮮活的生命，這生命的溫度少了思想，還能剩下些什麼？就像《北方大道》結尾處，當王凌薇無意間表示，後悔當年沒有躲過去，林立成突然爆發憤怒，把杯子扔上牆壁，玻璃千萬片碎開，這憤怒格外打動人，似乎賦予二十餘年無意義的流亡或放逐生活意義，儘管於他，這堅守的意義時刻存在著。

我並不想只和誰有四個夜晚，我只想這個夜晚我翻遍八個故事給自己一點點慰藉，或者是暫時叫醒裝睡的自己。「你在躲避什麼/你在挽留什麼/你想取悅誰呢/你曾經下跪/這冷漠的世界/何曾將你善待」，不知該感謝阿花、責編，還是那個只能對號入座的朋友，合上這本書，我沒有很堅強，但也不會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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