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廚話│飽暖思……學做一碗殺氣騰騰的雞尖湯

趙小昭 時拾史事

「美人縴手烹鼎龍，用味覺解讀名著」古代食堂系列，不定期更新。

本文及美食圖片系時拾史事原創 ，未經授權嚴禁轉載搬運

（楊思敏版潘金蓮）

食色性也，人之大欲。在不少人印象中，《金瓶梅》彷彿就是一部古代AV，專寫了一個色字。飽暖才會思淫慾，《金瓶梅》裡面的對各種美食的描寫是重彩濃墨，下足了工夫。 100回小說里就喝了234次茶，有19種茶飲；在247個場景里喝了24種酒。而最為人矚目的「色」，（加上親嘴和摸手）才105處。

《金瓶梅》裡面寫到的飲食，除了讓人看到西門慶家裡如何窮奢極欲外，大多的都是有深意在焉。西門慶自從被潘金蓮竹竿打中後，就對她魂牽夢繞，只得跑到隔壁王婆茶館裡望著潘金蓮的窗口...

王婆出來道：「大官人，吃個『梅湯』？」西門慶道：「最好，多加些酸。」王婆做了一個梅湯，雙手遞與西門慶。西門慶慢慢地吃了，盞托放在桌上。西門慶道：「王乾娘，你這梅湯做得好，有多少在屋裡？」王婆笑道：「老身做了一世媒，那討一個在屋裡。」西門慶道：「我問你梅湯，你卻說做媒，差了多少？」王婆道：「老身只聽的大官人問這『媒』做得好，老身只道說做媒。」（《水滸傳》第二十三回）

（酸梅湯）

王婆用「梅湯」一語雙關，暗示西門慶自己在做媒方面的能力。梅湯究竟為何物？如何製作？「北人每以酸梅配冰糖熬之，調以玫瑰、桂花等香味，加冰鎮之。」（《金瓶梅詞話注釋》魏子云）也就是「古代食堂」系列的酸梅湯。

《金瓶梅》的平行世界《水滸傳》里，為金翠蓮出頭的魯提轄，跑去找鎮關西晦氣，先「要十斤精肉，切做臊子，不要見半點肥的在上面。」而且特意囑咐鄭屠「不要那等腌廝們動手，你自與我切。」 鎮關西挽起袖子大日頭底下又切又剁的切了半個時辰。魯提轄又「再要十斤都是肥的，不要見些精的在上面，－－也要切做臊子。」鄭屠十分不爽，還是切了，「再要十斤寸金軟骨，也要細細地剁做臊子，不要見些肉在上面。」這下子鄭屠算是醒過味來了，「卻不是特地來消遺我！」

（鄭屠）

「酒家特地要消遺你！」倒霉的鎮關西被三拳打死了。《金瓶梅》里的春梅更有創意，她消遣人的方式，居然是讓她做一碗----

酸筍雞尖湯

（1）

為什麼要做這個聽起來就很奇怪的雞尖湯？和切十斤臊子相比，做這道湯並不會比切十斤臊子輕鬆，而且做好了也一樣被打，被逼死。一碗雞尖湯為何能夠置人於死地？得先了解春梅為何要以一碗湯為由把孫雪娥逼入絕境---

1.丫鬟龐春梅：心比天高，飛上枝頭

（TVB版春梅）

春梅是《金瓶梅》里的女主角「梅」，「性聰慧，喜謔浪，善應對，生的有幾分顏色。」雖然是潘金蓮的丫鬟，卻聰明、高傲、逞強、潑辣，深得西門慶的寵愛，潘金蓮對她甚至有些討好的成分，「只叫她在房中，鋪床疊被，遞茶水、衣服、首飾」，還「揀心愛的與他，纏的兩隻腳小小的」。

春梅對潘金蓮的抬舉，知恩圖報。四姨太孫雪娥是西門慶原配夫人的陪嫁丫鬟，長得一般，很會做菜煮飯，一直掌管西門府的飲食。剛嫁入西門府的潘金蓮要樹立威勢，於是春梅故意挑釁孫雪娥，再跑去和西門慶告狀說孫雪娥罵她。西門慶立刻衝到廚房把孫雪娥暴打了一頓！

吳神仙來算命，她在西門慶眾妻妾和女兒之中插隊，結果還算得特別好：「必得貴夫而生子」，「三九定然封贈」。 正室夫人吳月娘不高興了，說算得一點都不準，我們都沒有官太太的命，她一個丫鬟還有? 春梅卻對西門慶說：「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莫不長遠只在你家做奴才罷？」她從來不認自己是奴才，總要爭一口氣所以更加驕心傲骨飛揚跋扈。有一回，妻妾們都做了新衣服，她就像「燒糊了卷子一般」說沒衣服穿不想見人，西門慶只能去哄她，還答應多做幾件衣裳給她。

西門慶死後，她和潘金蓮跟女婿陳經濟偷情被發現，吳月娘叫了牙婆要把她帶出去賣了，還不許她帶走任何首飾衣服。兔死狐悲，潘金蓮看見春梅被賣，知道自己的下場差不多十分傷感，春梅反過來安慰她「娘你哭怎的？奴去了，你耐心兒過，休要思慮壞了你。你思慮出病來，沒人知你疼熱。等奴出去，不與衣裳也罷，自古好男不吃分時飯，好女不穿嫁時衣。」 然後「頭也不回，揚長決裂，出大門去了。」（《金瓶梅》85回）

《紅樓夢》里同樣心比天高的丫鬟晴雯，一聽要被打發出去就下跪哭泣，還有金玔那樣的居然自殺。所以說性格決定命運，她被賣到周守備家後，憑著她的「好模樣兒，乖覺伶俐」，很快得到周守備的喜愛並娶了她做正室，如同算命所說成了朝廷賜封的「誥命夫人」。

二.「你心下想吃的就是葯」---雞尖湯

（TVB潘金蓮和春梅）

春梅飛上枝頭春風得意，而西門府卻迅速衰敗。清明節吳月娘去上墳，在廟裡遇到了春梅。

春梅一見便道：「原來是二位娘與大妗子！」於是先讓大妗子轉上，花枝招展，磕下頭去。慌的大妗子還禮不迭，說道：「姐姐，今非昔比，折殺老身！」春梅道：「好大妗子，如何說這話，奴不是那樣人。尊卑上下，自然之理。」然後向月娘插燭也似磕頭去。月娘、玉樓亦欲還禮，春梅那裡肯，扶起磕了四個頭，說：「不知是娘兒們在這裡，早知也請出來相見。」（《金瓶梅》第89回）

有種很高貴的人格：失意不作踐自己，得意不輕賤他人。此刻的春梅正是如此，她絲毫沒有計較以前吳月娘對她如何薄情，後來吳月娘被小人陷害吃官司時還出手相助。但是對待另一個「舊主人」孫雪娥的態度真的是「貧賤不移」的。

孫雪娥偷錢和僕人逃跑被抓到官府，閑得無聊的春梅知道了：給潘金蓮和自己報仇的機會來了。 春梅就對老公周守備說：「孫雪娥做得一手好菜，讓她來我們家做廚娘吧。」周守備以為春梅像對吳月娘一樣是在幫雪娥，想這媳婦真是又漂亮又心善啊！立馬把孫雪娥買了回來。

孫雪娥一看見春梅就知道完了，然而除了態度冷淡，讓她穿粗布衣服去幹活以外，春梅並沒有對她如何，最多就是用主人的身份呼來喝去，孫雪娥作為下人覺得很正常，她沒有預料到，這只是暴風雨之前的平靜。

當年春梅和潘金蓮跟西門慶的女婿陳敬濟有一腿，西門府衰落後陳敬濟出家當了道士，被人欺壓陰差陽錯的被抓去守備府受審。當春梅發現陳敬濟後，立刻想相認，可轉念一想，我以什麼身份和他相認呢？以自己現在的身份肯定不能讓人知道這是以前主人的姑爺。於是謊稱是表弟。可是有個問題，孫雪娥認得陳敬濟，春梅與陳敬濟的關係，她更是一清二楚，當初她和潘金蓮偷情被發現，被賣，孫雪娥也參與了挑撥告狀。

春梅沒有去和陳經濟相認，回房躺了會兒突然喊起胃疼，周守備趕緊請大夫來看病，葯煎好了春梅卻不喝，「我肚子里有甚麼？拿這葯來灌我。」給她端葯的丫鬟立刻被罰跪。一會兒又說肚子餓，等熬好了粥端來，她更不高興，「你平白叫我起來吃粥，你看賊奴才熬的好粥！我又不坐月子，熬這照麵湯來與我吃怎麼？」又叫下人「你與我把這奴才臉上打與他四個嘴巴！」煮粥的也挨了打。家人急了，我的小祖宗奶奶啊，你究竟要怎麼樣啊？

良久，叫過小丫鬟蘭花兒來，分付道：「我心內想些雞尖湯兒吃。你去廚房內，對那淫婦奴才，教他洗手做碗好雞尖湯兒與我吃。教他多放些酸筍，做的酸酸辣辣的我吃。」孫二娘便說：「奶奶分付他，教雪娥做去。你心下想吃的就是葯。」（《金瓶梅》第94回）

丫鬟去廚房對雪娥說：「奶奶教你做雞尖湯，快些做，等著要吃哩。」所以今天小廚娘要給大家做的這道「酒家特地要消遺你！」的雞尖酸筍湯---

（2）

主料：

雞翼尖，酸筍

（3）

配料：

椒料、蔥花、芫荽、酸筍、油醬

(4)

「原來這雞尖湯，是雛雞脯翅的尖兒碎切的做成湯。」 這雪娥一面洗手剔甲，旋宰了兩隻小雞，退刷乾淨，剔選翅尖，用快刀碎切成絲，加上椒料、蔥花、芫荽、酸筍、油醬之類，揭成清湯。(<金瓶梅》第94回）

做法---

（5）

雞翼尖先過滾水煮5分鐘左右，去血腥，

（6）原文是說「剔選翅尖，用快刀碎切成絲」，我已經用最快的小刀，好認真的剔下來，切成...呃...這樣子了！臣妾真的努力啦-：）

（7）不顧我家狗狗殷切的眼神和流了一地的哈喇子，把雞骨頭用紗布包起來

（8）

（9）

熱油爆鍋，加高湯、雞骨頭，再依次加入酸筍，椒料、胡椒、蔥段、芫荽、薑片，燒開後把雞尖肉放進去，再小火10分鐘

（10）

「揭成清湯」把鍋里的一切都撈起來，盛湯篦去面上浮油

（11）挑出雞尖絲和酸筍單獨裝盤

（12）

孫雪娥「盛了兩甌兒，用紅漆盤兒，熱騰騰」（哎呀好繁瑣啊，我還是去給魯提轄切10斤精肉臊子吧！）春梅一嘗就罵太淡，雪娥連忙又精心做了一碗又敬上去，春梅又說太咸。雪娥心裡有氣，說：「大姐啥時候變得這麼嬌貴了？」哈哈哈哈，春梅等的就是雪娥這句話！她立刻派人將雪娥抓來，罵道：「我拿大了，我又不是西門慶抬舉起來了，拿大砸著？」然後命人將她扒光衣服打了三十大棍，誰勸也沒有用，周守備想說少打幾下吧快死了，春梅立刻說，「你要幫著她？那我立刻抱著你兒子去跳河！」...孫雪娥被打後賣入娼門，很快就被逼而死。

這道湯是原原本本照著崇禎版《金瓶梅》和《金瓶梅詞話》裡面來做的，味道怎麼樣？酸酸辣辣，香噴噴的，喝完吃完我只想大喊一聲：洒家給你切10斤肥肉臊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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