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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記粵語殘片時

一年一度香港影展又到,適逢香港回歸二十周年的第六屆主題定為「風華絕代 港片年華」,「以金像獎為坐標系」選映了14部精彩港片在北京展映。這14部影片從上世紀80年代跨越至今,其中最受歡迎的,莫過於《阿飛正傳》、《阮玲玉》、《男人四十》幾部作者風格鮮明、影史地位頗高的經典作品。

然而,筆者最為期待的一部,格調或許不算甚高,卻是劉鎮偉的《92黑玫瑰對黑玫瑰》。

《92黑玫瑰對黑玫瑰》

《92黑玫瑰對黑玫瑰》作為香港無厘頭喜劇的代表,以及梁家輝榮獲金像獎影帝的作品在內地亦頗具人氣,但片名中的「92」何來卻少有人探問到底。這部影片脫胎於粵語片大家楚原的1960年的《黑玫瑰》,除了作為喜劇大獲成功,它還曾引發粵語殘片憶舊熱潮,不止關於你我的港片年華,也同樣指涉了香港影迷的港片年華。

1962年,楚原與當時紅星南紅組建電影公司名為玫瑰影業,接連以玫瑰為名拍攝電影,《黑玫瑰》正是其中一部,票房成功後又有了續集《黑玫瑰對黑玫瑰》。這個融合了中式女俠傳奇形象與007詹姆斯·邦德類型特徵的故事,被後世認定為香港珍姐邦(Jane Bond)電影的代表。劉鎮偉的致敬方式並非翻拍舊片,而是將一對黑玫瑰雙生花的角色引入上世紀90年代,讓失意小編劇闖入粵語片世界,歷經一場充滿史料梗的打鬥之旅,一邊是爆笑,一邊是令知情人傷懷的迷影情結。

梁家輝在《東成西就》里男扮女裝演繹粵劇名曲《雙飛燕》(開山怪)的段落熱門至今,其實是劉鎮偉的當家招式,在早一年的《92黑玫瑰對黑玫瑰》里實踐得更為成功。也是由梁家輝飾演的小警察被黑玫瑰姐妹倆誤認為舊情人神探李奇,以一曲粵語老歌《舊歡如夢》博取信任(盧冠廷配唱),連笑料都一模一樣——一邊是被取悅者心醉神迷,一邊是取悅者家輝的髮型散亂整蠱到難以直視。

《舊歡如夢》在上世紀60年代的演唱者是後來的TVB老將譚炳文,唱紅卻是在此刻,盧冠廷壓住嗓音學粵劇腔調,又搞怪又動人。這首「廣東小曲」背後的文化脈絡頗為複雜,香港樂評人黃志華的《為〈舊歡如夢〉尋根》一文將它從粵劇、粵曲填詞者龐秋華,閩南語《南都之夜》,倒推至日本源頭《蘋果之歌》的線索寫得十分清楚。值得一提的是,今天在內地網路檢索徐小鳳翻唱自原曲的《紅蘋果》,傳出的歌聲卻是李翰祥國語戲曲片《梁山伯與祝英台》里的《遠山含笑》,一首歌的重尋與走失,帶出了從廣東文化到泛亞文化的一幅好景。

《92黑玫瑰對黑玫瑰》的票房勝利、《舊歡如夢》的走紅,乃至粵語殘片的重溫,被認為是對本土文化的重新審視,但何謂「粵語殘片」?於你我而言,粵語,似乎是香港電影理所應當的標籤,百老匯電影中心的香港影展辦了六年,展映的影史經典大都是粵語電影。這種邏輯之下,這個名詞的含義似乎顯得比較弔詭。既然說明是香港電影,粵語因何還要被作為「他者」另外討論?

不算北上合拍片,今天的香港電影已經完全是粵語電影了。但實際上在上世紀80年代之前的大部分時間裡,港島影業是國語、粵語雙軌並行的,甚至國語片常常佔有較大的優勢。這一方面緣於南來影人的影響,另一方面則關係到台灣市場的語言需求。伴隨香港電影新浪潮拉開帷幕的「新香港電影」,嫁接了南國文化與西方式樣,驟然終結了國語片的輝煌時代,卻也令人不再記起昔日粵語殘片的狀況與命運。我們身邊勉強算得上港片迷的,對邵氏電影都應該如數家珍,但即使資深,也很少有能夠對同期粵語殘片深入了解(語言與資源的障礙較大)。

對上世紀70年代前粵語片的遺忘或許不限於內地的視點,在香港也同樣存在。這一時期粵語片數量龐大,所受評價卻始終低於國語製作,固然有粗製濫造之風與樣式題材老舊的緣故,卻也與時代文化態勢的偏愛不無關係。實際上,粵語片不僅有粵劇電影浩浩湯湯的戲寶遺產,如名伶任劍輝、白雪仙主演的作品,更出產了諸多本土類型與新銳創作,其中與南國文化的勾連、對本土問題的關注,都是國語類型大片中少見的。感興趣的影迷讀者,香港三聯出版、粵語片研究會成員易以聞所著的《寫實與抒情:從粵語片到新浪潮(1949~1979)》是很好的起步讀物,而香港電影資料館每年必不可少的粵語片節目更是一塊寶藏。

歲月不見得公平,上世紀80年代新一批電影人在「復興」粵語電影時,卻並未忘記自己的「港片年華」。

早在1976年,後來的華語大導吳宇森即以處女作翻拍唐滌生為任白所著、曾被左幾搬上銀幕的《帝女花》。這出宮廷戲製作頗巨,風格上承襲了李翰祥黃梅調電影的華美氣概,主演雖為任白高徒,音樂卻由港樂宗師顧家輝重新編曲,比舞台粵劇更流麗、流行,易於傳唱。如主題曲《香夭》,鄧麗君、張國榮、鄭少秋、汪明荃都有版本流傳。說不清為什麼的,筆者最中意的是甄妮演唱的版本,對於帝女公主哭拜爹娘惜別夫君的情節,要論金碧輝煌中落花滿天的哀艷,或者亡國之恨里兒女情長的纏綿,這一版都不算得最好,卻自有一分昔日傳奇遙遙至今的惘然。

《花田喜事》取自《花田錯會》、《功夫》拿《如來神掌》騙小孩,層出不窮的「難兄難弟」也是粵語片底本多次「拓印」的有趣案例。新加坡學者張建德認為,秦劍執導於上世紀60年的《難兄難弟》是「夥計片」(buddy-buddy movies)的原型,開啟了香港電影中小人物拍檔喜劇的範式。「夥計片」的線索可能更為綿長複雜,但改編自流行文學「三毫子小說家」楊天成原著的逗哏捧哏夥計「追女仔」的歡樂故事,確實在香港電影中一次又一次上演。

揀最知名的說,1982年的《難兄難弟》是新藝城的暑期巨獻;1993年陳可辛的《新難兄難弟》以新穎的「穿越」設置引入憶舊情結,是韓寒《乘風破浪》學習的榜樣;王晶編劇的《精裝難兄難弟》脫胎自當年致敬粵語片廠的同名TVB劇,延續了陳可辛的穿越模式,讓上世紀90年代揚名國際的藝術片導演受電影之神懲罰,到昔日電影業「難兄難弟」的情境去探尋粵語片的價值與記憶,與《92黑玫瑰對黑玫瑰》其實也有相似,只是點題過明,真誠浪漫不如後者。

施出魔法的電影之神由橫貫國語粵語的宗師楚原扮演,而這個傲嬌到當場踩踏粵語片的年輕導演名字則叫作「王晶衛」。實際上,以洋氣、國際化、藝術電影著稱的王家衛不僅從未表示過對粵語片的不屑,甚至曾經自陳受到粵語長片的影響。《重慶森林》、《墮落天使》的聯畫中香港都市地景的不斷出現,靈感就來自舊粵語片的慣例——與情節無甚關係的香江風光與街頭實景總會出現在影片的開頭,強調虛假故事與真實發生地息息相關。在前者中,因心傷失眠的金城武一晚上看了兩部粵語長片,也是影迷津津樂道的典故。

這些戲仿的作品往往會以一些程式化的表演、臉譜化的人物、粵劇腔調、粗糙道具和奇葩想像力為粵語殘片的標籤,誇張到令人發笑,但它們深層次的學習與致敬,卻也隨之圍繞「南國」二字展開,這裡的歷史、美學、文化,這裡真實的情感與生活。我們今天對香港電影的認知,或許多半是在殘缺基礎上的想像。南國尚且只有白髮觀眾捧場,談何普及於北方主流文化之中呢?

香港影展再做五年大概也做不到粵語片專題,但後人的調用與致敬,也可提醒我們遙憶當年往事。港片迷既然如此多,我想,總會有人試圖記得。

文|張耀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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