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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冬君:「穿越」慈城,傾?城之戀雖遲暮

長風相隨

慈城懷揣著理想主義對人性關懷的未來預設,以一種帶有穿透性的悲憫情懷將古典與未來對接,自己則沉默如斯芬克斯,以遲暮的傾城之戀,固守自我,思接千年,長風相隨,吹拂不斷。

報紙原文:《傾城之戀雖遲暮》

作者:南開大學 李冬君

穿越之感

那小巷悠長悠長, 一輛老式自行車顛簸到盡頭,彎一個弧線轉角,便又轉向了另一個小巷了。叮鈴鈴不只是鈴聲,還有那幾乎唏噓般的散架聲都留在了幽靜幽靜的迴音里。斑蝕的青磚院牆上,白色的歇山頂撐著青瓦人字線條屋脊,時時「翹楚」。偶爾一面昔日大戶人家的影壁,躲閃在牆體里,凹凸著屏風形體的小巧,依稀民國舊家的碧玉旗袍,藏在影壁後面的深宅里。偶然的婀娜一瞥,似不食人間煙火的幽靈飄過,可偏偏就有人在那影壁下燃起煤球爐子,青煙繚繞伸出牆外的綠葉光影,驚擾了樹巔藤蔓上的蟲鳥。

鵝卵石子鋪就的老路,兩邊的排水溝上蓋著石板,除了安步當車,所有的輪子在上面都要備好接受顛簸的耐性,時間的趣味在顛簸中一點一點地抖落。這便是老城的好處,在搖著蒲扇的節奏中慢慢地品日子,摩挲舊物的情感手潤,溫暖著年代資本的自豪,在度日如年中延宕了時光的年歲。

於是,具有穿越之感的各時代路徑,便在這裡交錯縱橫。將古典、民國和當代提綱挈領起來。小鎮之路是有思想的,除了貫穿共和對各種權利的寬容交錯之外,還有「不成長主義」的頑石般持守,以及「不發展主義」的苔蘚般態度。苔蘚的溫柔會融化頑石的倔強,生活智慧里便滿是潤滑晶瑩的歲月包漿,像看不見的時間手潤,任由一代代慈城人盤桓,摩挲,留下美麗生存的印記。思想的凹凸與智慧的迂緩,在古城小鎮的大街小巷中穿行,讓那些急於發展的粗鄙和貪婪的低俗在顛簸中惴惴不安。

人文理想

慈城人的人文理想,與明清之際的晉商、徽商不同,除了宗祠或少數進士第外,少有那種高大、封閉、隱秘的藏富建築;亦少有封而窄、狹以閉的小巷被宅基地夾成緊密的一線天。慈城有大屋,如馮俞宅,如富字門,如大夫第等,多是一字排開的疏朗,門庭氣宇宣喻的是大戶人家的閑庭雍容。

慈城,出門跨橋,出城見山,行路在街巷,差不多是水路參半的半路半水。走在巷裡和水邊,總能看到「爿牆」的風景相伴,是平民百姓家居的房屋山牆或院牆,碎瓦片、殘磚塊細細密密地碼砌起來。簡陋、原始、粗厲的質感,突破了文明華麗的防線,露出單純、樸素、溫暖的人情「原教旨」。未曾勾抹的牆縫,填滿了淡淡的鄉愁,一種原生態的美感似乎左右了全部與生活相關的瑣事,以一種民間敘事的真誠,絮叨著一個個家族歷史遺落的花絮。一片也不能丟,一塊也不可棄,生活本身就是泥瓦匠,將這一切都砌進一個民族的精神牆體里。那牆體所積蓄的豐沛能量,在審美上帶來核裂變的震撼,給予建築學家本土本色的蓋亞式的靈感。

隱逸,原本就是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狀態,為士大夫們借了去還原為一種精神生活的智慧。其實,爿牆裡面的矮小屋居,才是百姓日用隱居的現實版;是一種真實誠懇的謙卑而淡然、節儉而低調的生活態度。也許它在文明層面上的功能不完善,抑或可稱之為簡陋,但它正以自身的不完善和簡陋恩賞了人的主體性空間。人的性靈沒有被城裡的高樓大廈所遮蔽,本性的選擇能力依然青春,本能的滿足能力依舊鮮活。只要有水一渠,清可灌田;有泉涓涓,聲與耳謀;有樵可采,以供眼賞;有苗可栽,勞筋動骨;有鮮可茹,鼓腹而游;桑麻蔽野,禾稼連畦。這便是地僻非僻,山貧不貧啦。

如果說人類被賦予的唯一的工作就是精神成長的話,那麼「爿牆」所蘊含的精神特質以及精神能量,正是那種綿延不絕的鄉愁式美學,在助長民間精神成長的同時,以本土母元滋養著新的美學精神。

與寂寞一巷的爿牆相望,是另一片民國老宅的衡宇,深藏於那些民國老街道上,不露豪華的聲色,卻因淹沒在「七十二房客」的嘈雜中而倖存下來。雖然,當年中西合璧的神采,早已沉寂在歷史的背後,但建築格調所寄寓的求新情懷,底蘊猶存,如周信芳故居。一色的青磚砌就的高垣大牆,馬頭不再,視線可以越牆而過,可與歐化的圓拱型天際線對視,精巧錯落的各色屋頂取代了傳統一字排開的人字型屋脊,層次感變化著立體的節奏,凝固的旋律開放寬鬆,青磚內斂典雅,紅磚溫暖親切,這便是民國時代在建築上的共和氣象,中西合璧的時代風尚。如今慈城人有幸,依然生活在民國格調里,恍若隔世。

將古典與未來對接

這是一個把精神等同物質並進行快餐式且透支性的消費時代,粗糙的心靈早已分辨不出精神消費和消費精神的不同。當虛無的心靈依賴於金錢量化精神時,其實一張精神訃告早已張貼在物質主義的走秀場上了。那個吞噬精神的場正被有形的功利訴求裹挾著向無形中蔓延,以一種電子般的速度,一座城一座城地「淘寶」,將城池變作如小說家筆下的精神「廢都」。「廢都」是消費鄉愁,小鎮是留宿鄉愁。

因此,如何對待歷史遺存,在當下中國是一場觀念的較量,它迫使修復古建不得不成了中國人的哲學問題。

慈城人是用人類性的眼光對待文化傳承,用藝術哲學的審美素養審視一座古建所凝聚的過去、現在和未來的文化呈現,用現代技術縝密的邏輯術語去修補和重構具有人類精神價值的歷史碎片。他們懂得他們面對的每一座古宅的文化體量所承載的是精神內涵。他們的理想主義不是凌空蹈虛,而是腳踏實地,是緩緩而行在一座民國小鎮里,堅忍不拔與時代下滑的兔子賽跑。他們一路埋頭撿拾著每一個細小的歷史碎片,就像沿路吆喝的老鋦匠,走走停停拼接鋦補著支離一地的歷史傳統,在文化復興再度瀕臨被各種功利圍追堵截的時刻,以鄉土與古典為根基進行精神突圍。

文藝復興在當下指什麼?是復興古典中尋找並安放現代人的精神鄉愁。慈城小鎮,以審美之眼,可以直接讀取自然和歷史的線索很多,處處都是「年代資本」的頹垣,含著利潤在未來兌現的金匙,這些才是文化復興的支撐點,而不是所謂的文化搭台經濟唱戲。這早已不是兩者擇一的問題,而是在觀念較量中不迎合權力、不討好俗眾的免於精神坍塌的勝出,是一份對歷史遺存的擔待,以及建立在能力上的分寸感。分寸感是美學標準,是潛藏於生命中恰到好處的時空比例,是心靈與歷史的交談,但需要教養的敦促。

這一堅定的見解,便來自於千年古鎮慈城的現實文本。這座唐代龜型格局的古城,帶著它與生俱來的天地福氣,滋養那帶有「靈魂眷顧的思想」,在此固執著「不成長主義」、「不發展的自由」,保守著現有的狀態,以減法豐富它的質感,以濃縮提升它的品質,以精緻謀求它的存續,用如此單純的道理,為人類的鄉愁重建精神家園。

林風眠說:我像斯芬克斯,坐在沙漠里,偉大的時代一個接一個過去,我依然沉默。

慈城懷揣著理想主義對人性關懷的未來預設,以一種帶有穿透性的悲憫情懷將古典與未來對接,自己則沉默如斯芬克斯,以遲暮的傾城之戀,固守自我,思接千年,長風相隨,吹拂不斷。

文章原載於社會科學報第1570期第8版,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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