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最後在床前說的話

文史 08-01

劉邦接過劉盈遞過來的粥，喝了一口，問：「盈兒，你母后最近跟你說什麼沒有？」

「每日里就是關心父皇的身體。」

「有沒有談起呂釋之？」劉邦知道自己兒子太善良，必須點透。

「這倒沒有。」

「父王問你，若父王賓天后，母后要你升呂氏為王，你怎麼想？」

「父王問哪一位？」

「譬如呂釋之。」

「那是兒的舅舅……」

劉盈還要說下去，劉邦忽然震怒：「在君王眼裡，只有君臣，沒有舅舅！」

劉盈被父親的一臉怒容嚇住了，膽戰心驚地揣測道：「父王是說，舅舅……呂釋之也要提防？」

「嗨！真是操不夠的心！」劉邦忍住怒氣，和藹地說，「江山是『劉』姓的，這點你難道不知道嘛！」

「兒謹記在心。」

「記住，以後，凡不是劉姓為王，決不允許！誰也不行！」

劉盈囁嚅地問：「莫非，母后的話，兒也……」

「治理群臣，你還真得依靠你母后。你太柔弱。很多地方，你還不如你姐姐魯元。她的性格，倒是很像朕和你母后。記住，以後你是漢朝皇帝，說一不二，莫要做事畏畏縮縮。大丈夫行事，要果斷幹練，不要拖泥帶水。」

「兒記下了。」

劉邦此時就整天住在宣室。本來這初春，乍暖尤寒，不宜住在這座宮殿內。在宣室北面，就是溫室殿，此時殿內還有取暖的火盆。溫室以椒塗壁，再飾一層文綉，以香柱為柱，設火齊屏風、鴻羽帳，地上鋪以毛織地毯。

依劉邦的身體狀況，最適宜住在此殿。可他執意如此，誰也勸說不動。

與溫室殿毗鄰的，是清涼殿，是皇帝夏居之殿。清涼殿以畫石為床，設紫瑤帳，殿內盛夏時仍清涼無比，如同含霜。呂雉這幾天偏偏借居在此殿內。本來這幾天還不炎熱，可她心裡燥熱。

劉邦知道身體已經如耗干油的油燈，沒有多少時日了。他是漢朝皇帝，要堂堂正正地在這處理朝政的大殿內走完今生最後的時光。

越是危難時刻，事情往往越是兇險。

這天一早，劉邦聽到中官回報，說：「樊噲和呂后串通一氣，只等皇上賓天，就打算殺掉戚夫人和趙王如意。」

雖不知事情真假，聽到此傳言，劉邦還是震怒了。——本來就擔心樊噲，現在看來，他真的心懷鬼胎。

早知自己一旦撒手而去，「大漢天子」劉盈難以維持局面，而最合適的人選，莫過於呂雉。為了大漢江山，自然不好動她。可樊噲就不一樣了，別說少一個樊噲，就是少十個八個，漢朝一樣繁榮昌盛。

看來，老天並不想讓自己這麼匆忙而去，要他處理一些事情再走。

想妥當之後，劉邦派人秘密將陳平和周勃召進宮來，一番商議過後，採用陳平計策，命他們：「你們立刻趕到軍營，把樊噲的頭砍下來見我。」

劉邦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他能感到體內的精血正在一點一滴地耗盡。他還有最後一件心事要了結——遏制呂雉。

這個自己一生最信賴的女人，到了生命的最後關頭，他忽然將所有的疑慮、擔憂都聚集在這個女人身上。夫妻多年，他太了解她了。性格幾乎也自己一樣，堅韌、頑強、百折不撓、無所畏懼，甚至在很多地方，她還超越了自己。作為男人，劉邦非常感激自己在最卑微的時候遇到了她。她不僅容納了自己所有的優點，更重要的是接納了自己所有的缺點。而且，剛開始的那些年，如果沒有她的不斷激勵、鼓勵，很可能自己都放棄了。

呂雉是塊好鋼，能鍛造出最鋒利的寶劍。總覽整個漢朝，還真找不出一個比她更合適的人選。唯有她在，能讓漢朝江山穩固如磐。現在雖然剷除了幾個諸侯王，沒有了致命的敵人。可國家初定，百姓需要安定的局面，國家需要休養生息。而控制局面的人，有威望又懂政治，並且還能果斷殺伐的人，恐怕只有她這個皇后了。

劉盈太柔弱了，很難控制整個局面。

讓劉邦最放心不下的是，如果呂雉有私心，將劉家江山奪取改換成呂家江山，這可怎麼辦？雖然劉邦不確定她會不會這麼做，但他必須要用「化骨綿掌」，鋪排好這人生的最後一道屏障。

劉邦強忍著病體，掙扎著坐起來，吩咐中官將眾位大臣叫到未央宮正殿面前的廣場上。劉邦蜷縮在一張軟榻上，由八個人抬著。陽光直射，光線還不算刺眼，劉邦命人將一匹早已準備好的白馬牽過來，綁在石柱上。

祠官在柱子前舉行了程序繁瑣的儀式，祭祀天地，告慰先祖，隨著「咚咚咚」三聲鼓響，劉邦忽然迴光返照似的從軟榻上站起來，不用任何人攙扶。手拿一把利刃，朝著白馬走去。

眾大臣剛開始還規矩地按照朝會時的排序站立，此時見皇上有此舉動，紛紛驚叫出聲，隊伍一時亂紛紛吵作一團。蕭何等老臣顧不上禮節，急匆匆來扶劉邦。年輕的大臣們站在遠處，嘴裡卻不停地叫喚：「皇上保重」「我主安康」等等祈福辭藻。

劉邦手裡的屠刀長約一尺，太陽一照，光移影動，血氣盈盈。劉邦持刀直直地朝著馬脖子下方捅進去，白馬一聲長嘶，四蹄亂刨，無奈首尾均被捆住。鮮紅的血柱「噗」地一聲噴射了劉邦一臉，早有中官將銅盆捧在手中，接住鮮血。又有兩個中官將劉邦重新攙扶到軟榻上。劉邦半仰半卧在黃傘之下，熱血沸騰地看著中官將滿滿一盆熱血端過來。

劉邦擺擺手，中官緩緩走到北邊案子旁，將盛滿酒的五十多個碗里，一一滴注鮮血，又分發給眾大臣。

劉邦端過一碗，坐直身子，舉至齊眉，大聲說：「今日與眾臣歃血為盟。共同起誓。從今以後，不是劉姓者不得封王，不是功臣不得封侯。違背這個盟約的，天下人共同討伐他。」

蕭何一時受劉邦情緒感染，此時耳不聾眼不花，朝著祠官說一聲：「領大家起誓。」

祠官站在人前，背對大家，高聲呼喊：「非劉姓不得為王。」

眾人喊：「非劉姓不得為王。」

祠官喊：「如有違反，天下人共誅之。」

眾臣喊：「如有違反，天下人共誅之。」

劉邦聽大家宣誓完畢，瞬時像渾身被抽了血一樣，嘴唇黑紫，面色鐵青，額頭上虛汗直冒。中官們在蕭何的指揮下，迅速將劉邦抬回殿內床榻上……

緊緊地閉著雙眼，劉邦了無牽掛地睡著了。在夢中，他見到了劉太公。太公一句話不說，只顧朝他招手，再也不像在中陽里那樣討厭他了。

一覺睡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