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讀｜《失明症漫記》這個世界並不好

①

兩人乘電梯下去以後，她幫助丈夫走下最後幾級台階，把他扶上救護車，回到台階上把箱子取來，獨自搬上救護車，往裡邊推了推，最後自己也上了車，坐在丈夫旁邊。坐在司機座位上的救護車司機表示不滿，我只能把他帶走，這是命令，請太太下車。妻子不動聲色地回答說，把我也帶走吧。我剛剛失明了。

②

一樓的老太太慢慢打開窗戶，她不想讓別人知道這種感情的脆弱，但街上沒有傳來任何嘈雜聲，他們已經走了，離開了這個幾乎沒有人經過的地方，她本該感到高興，因為這樣一來他們就不會分享她的母雞和兔子，但本該高興時她卻高興不起來，失明的眼睛裡流出了兩滴淚水，她有生以來頭一次問自己，是不是還有理由繼續活下去。沒有答案，答案在最需要的時候總是不肯出現，而很多時候唯一可能的答案卻是，你必須耐心等待。

作者 若澤·薩拉馬戈

（José Saramago，1922.11.16 – 2010.06.18）

葡萄牙文壇巨匠

1998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

獲獎作品：《失明症漫記》

獲獎理由：「由於他那極富想像力、 同情心和頗具反諷意味的作品，我們得以反覆重溫那一段難以捉摸的歷史。」

或許，看完這部小說，你也會問薩拉馬戈那個著名的問題——為什麼寫這樣一部冷酷的作品？

「雖然我活得很好，但這個世界卻不好。」——若澤 薩拉馬戈

2010年6月，他的一篇訃聞這樣寫道：

「他反對過軍政府，反對獨裁，反對教會，反對美國對古巴的封鎖，反對布希和布萊爾發動的伊拉克戰爭，反對以色列對巴勒斯坦的佔領，反對任何政府對任何文學作品的任何審查，反對偽善的和吃人的資本主義，反對全球化，斥之為新極權主義和跨國公司控制下當代民主的失敗，因此後半生爭議不斷。」

所以，他的墓志銘才能那樣恰如其分：

「這裡安睡著一個憤怒的人。」

這個憤怒的人，在《失明症漫記》中以最冷酷銳利的視角向人們展示了這個世界存有的一切醜陋現象。看完，也許你會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但竟也無語反駁。

/▲ 圖片來源於網路/

假如全世界的人都患上一中白色失明症，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樣？所有人都失明，整個視野白茫茫一片，彷彿眼球被泡在牛奶里…

在這個不可思議故事裡，失明成了一種傳染病。

一開始，政府毫不猶豫的決意隱瞞，稱其為「白眼病」，並將所有失明者關進破舊的精神病院，以恐怖和暴力手段嚴加管控。人們不知道這個病的傳染源、傳染途徑是什麼，在惶惶不可終日中，看得見的人被明天醒來不知能否看見的恐懼折磨，失明者在無盡的黑暗中苦苦掙扎直至被絕望打敗。

在這個社會，我們原本依賴的道德、法律和機制的作用變得越來越微弱。反正全世界都失明了，此時金錢和職權已經發揮不了任何作用。手持武器佔據食物，掌握資源分配的大權便能奴役整個世界，蠻橫的人隨意霸佔別人的房子，隨意糟踐別人的妻子，殺人和屍橫遍野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 圖片來源於網路/

反正全世界都失明了，於是人們隨地大小便，隨時發泄獸慾，任憑自己髒亂與暴露也無所謂，如流浪狗似的在垃圾場一樣的城市裡摸索尋覓可以果腹的食物。

反正全世界都失明了，人們已不在乎髒亂和尊嚴，不在乎這個世界充滿惡臭，任何一個盡情展現人性醜惡面的人都覺得沒有人會看見。

但在相繼失明的人中，只有醫生的妻子未被傳染，但為了陪伴失明的丈夫，她佯稱染病，成了盲人世界裡唯一看得見的人。

/▲ 圖片來源於網路/

她將這個世界所有的骯髒、醜陋、不堪、冰冷、縱慾和自私盡收眼底。她看到失明者們因為爭搶食物而互相踩踏或被守在門外驚恐的士兵射殺；精神病院內因為設施簡陋，加上眾人失明，不要幾日就變成了惡臭熏天，垃圾遍地的地方；而隨著一批批新的失明者進去這裡，群體和等級便應運而生。

作為唯一一個目睹了這個世界的毛骨悚然的未失明者，不知道她是否是幸運。

書中讓人覺得分外冷酷的一部分，是那些強壯的、持槍男人組成的群體成了這個精神病院「國家」的統治者，他們開始控制其他人的食物和其他自由，並要求他們拿出錢財來購買食物。他們甚至得寸進尺，讓各個宿舍貢獻出女人來換取他們的食物。爭論再次出現，而這一次的爭論遠遠超過了之前的任何一次，因為這一次他們所要付出的並非紙幣或金銀首飾，而是他們的妻子或其他人的妻子。

/▲ 圖片來源於網路/

這是一個對於生活在文明社會中的人們來說不可饒恕的事情。但當失明者們在再次面對現實的時候，他們有又一次打破之前的道德底線，願意送女人到那裡。一些女人自願去那裡，許多女人都自願去那裡，用她們的身體換取食物，養活其他人。

這幾乎是一個再致命和諷刺不過的現實了：男人們最終不僅無法保護自己，也保護不了自己的妻子，並靠她們來養活自己。薩拉馬戈通過醫生的妻子之眼，讓我們看到那些失明男人的獸慾爆發，然後在慾望中沉淪，展現人性破土而出的邪惡與恐怖。

反正全世界都失明了，人們便不會想到自己會在突然之間恢復視力，恢復視力後的人們歡呼雀躍，卻不仔細看看這個被摧殘的破爛不堪的世界，也不關心自己是多麼骯髒狼狽，他們只管歡呼，彷彿那些骯髒都不是自己的過錯都與自己無關。

反正全世界都失明過，反正全世界都一樣。

而那個唯一見證了他們罪行的女人卻失明了。

/▲ 圖片來源於網路/

醫生的妻子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看下邊，看看滿是垃圾的街道，看看又喊又唱的人們。然後她抬起頭望望天空，看見天空一片白色。現在輪到我了，她想。突然到來的恐懼嚇得她垂下眼睛。城市還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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