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美齡訪美時的「殺頭手勢」是怎麼回事？

文 | 諶旭彬

宋美齡訪美期間用手劃脖子的「殘忍手勢」典故——1943年的一天晚上，羅斯福夫婦邀請宋美齡共進晚餐，席間談到了美國礦工罷工事件。羅斯福問宋美齡：「如果中國政府在戰爭時期遇到這樣的事情，該如何解決？」宋美齡沒有說話，只是用手划過脖子做了一個優美的殺頭手勢。——在中文互聯網上流傳甚廣。

故事的源頭

此事的史料源頭，是羅斯福夫人（Anna Eleanor Roosevelt）1949年出版的回憶錄《This I Remember》。

書中，羅斯福夫人如此寫道：

「蔣夫人住在白宮時，我看到了她的另一面。和她談話的男士們的反應，讓人覺得可樂。他們覺得她嫵媚、聰明、使人著迷，但他們都有些害怕她，因為她在為中國及其丈夫的政權爭取所需時，是一個冷靜的政治家；天鵝絨般的細手和低沉溫和的聲音，掩飾著她有如鋼鐵般的決心。她和男士們談話時，偶爾會流露出令人驚訝的殘忍，不過在我面前沒有過。我告訴富蘭克林，她是個甜美、溫柔、楚楚可憐的人，但他發現了蔣夫人的另一面，取笑我感覺遲鈍。我記得某次晚宴上的一個事件。劉易斯（John L.Lewis）當時正在鬧事，富蘭克林請教蔣夫人：在中國，你們會怎麼對付劉易斯這樣的工會領袖？她沒說一個字，但美麗的小手安靜地滑過她的喉部——一個最具表達力的手勢。」

羅斯福夫人評價宋美齡：「她言詞精緻……理論上她確切地知道民主應該是什麼。但在實踐中，她認為中國具有特殊的傳統和習俗，這不太容易理解。」——值得注意的是，在原書中，這段話並不是直接針對上述手勢而發出的感慨。

圖：1943年2月18日，宋美齡在美國國會發表演講

工會領袖劉易斯其人其事

為增進對宋美齡的這一「殘忍手勢」的理解，有必要對工會領袖劉易斯（John L.Lewis）及其在1943年發起的罷工運動，做一點扼要的介紹。

劉易斯曾被譽為僅次於羅斯福總統的美國第二號權力人物。羅斯福能夠當選總統，亦得力於劉易斯的支持。但在1943年，二人分道揚鑣。劉易斯率煤礦工人罷工，抗議戰時的工資凍結政策。羅斯福請求他注意國家利益，取消罷工。劉易斯表態拒絕，理由是：「總統受雇關心國家利益；我受雇關心礦工利益。」

於是乎：

「當（1943年）6月2日總統回到白宮時，令人頭痛的消息正等待著他，全國的煤礦工人在約翰．L．劉易斯的領導下，已經舉行了罷工。幾個月來，劉易斯正忙於和戰時勞工委員會進行一場拉鋸戰，要求為礦工每天增加2美元的工資。……罷工的後果——50萬礦工離開工作崗位，3000多家礦場關閉——是災難性的。沒有煤來加工鐵礦石和給鋼鐵廠提供燃料的話，……鋼鐵產量大大降低。鐵路修建計劃由於缺乏燃料也被縮減。槍支和坦克的生產速度也放慢了，一連串的損失嚴重影響到國民經濟。……來自公民和國內外士兵們憤怒的信件大量湧入白宮。……美國現役軍人中更是一片咒罵譴責聲。……約翰·阿德金斯……從北非寫來一封信：『美國士兵在這裡流汗、流血，犧牲自己保衛美國，甚至保衛罷工權，而那些在家的人竟然有臉不去工作。』『那些礦工屬於哪一種賣國賊？』一個海軍陸戰隊士兵責問道，『我剛剛與一飛機的士兵從北方飛回來，他們在阿圖飛行戰鬥中受了傷，其中有一個失去了一條腿……他整個一生全毀了。想像一下吧，我們從戰場上回來會感到多麼令人困惑……發現大後方的守衛者們在討價還價，要在大把的工資上面（筆者註：當時煤礦工人的工資遠高於士兵）再增加一兩美元。』……」

在羅斯福總統看來，劉易斯領導的這場罷工，直接影響到了美國正在進行的戰爭。1943年5月2日，羅斯福在公共場合演說，批評這場罷工正在威脅美國士兵和水兵的生命：

「一切停止採煤的美國煤礦工人——無論動機有多純潔，還是他們認為自己的不滿有多合法——一切私自停工的行為都直接影響到我們的戰爭工作，這是我想明確的一點。我們還沒有贏得這場戰爭。我們要贏得戰爭，就要為公海和戰場上的士兵生產並運送一切必需物質，這就需要國內戰線持續的努力生產。煤炭供應就算停止很短的時間，美國士兵和水兵的生命也會遭到嚴重的威脅，全體人民未來的安全也是如此。我們贏得戰爭勝利的機會便無法得到保障。所以，不能停止煤炭生產是我想對所有煤礦工人，以及世界各地的全體美國人說的。」

罷工最終以政府的「曲線讓步」告終——礦工們的工資沒有得到增加，但他們得到了「按進出大門時間計付工資」的權利；此前，礦工們的每小時工資，是從他們到達礦井深處的工作場所才開始計付。劉易斯本人，則收穫了大量來自美國民眾的譴責，劉易斯對此難以接受，他曾如此為自己申辯：

「對勞動力有好處，最終也會對國家有好處。戰爭是唯一需要勞動力的時候，唯一勞動力有真正權力的時候，唯一勞動力能成功地堅持其對正當工資的合法要求的時候。」

羅斯福和宋美齡所處的位置，使他們很難認同劉易斯的上述立場。私下裡，羅斯福總統說出過「如果劉易斯自殺的話，我會很高興辭去總統的職務」這樣的憤激之語；被羅斯福總統在非公開宴會中問及此事的宋美齡，則留下了那道著名的「殘忍手勢」。

圖：1945年，宋美齡閱讀日本投降的報道

另一個版本

值得一提的是：關於這一「殘忍手勢」，還存在著另外一個版本。

據《紐約時報》外交專欄作家索爾茲伯格(C．L．Sulzberger)記載，1956年7月他訪問丘吉爾夫婦時，丘吉爾夫人曾向他轉述過一段「羅斯福夫人告訴她的故事」：

一九四三年的一天，宋美齡訪問紐約，羅斯福夫人和她一起參加宴會後送她回旅館，結果發現保護宋美齡的兩名聯邦調查局幹員竟然在宋美齡的套房門外睡著了。第二天，宋美齡問羅斯福夫人，那兩名幹員如何處置？羅斯福夫人說：「可能已被懲戒了。」宋美齡接著說，「如果是在中國的話，早就殺頭了。」一面說著，一面用手在脖子上划了一下。丘吉爾夫人對索爾茲伯格說，「蔣夫人不是對她的女主人太過無禮嗎？」

宋美齡訪美期間，羅斯福曾有意安排其與丘吉爾會面，但宋拒絕前往華盛頓面見丘吉爾。緣此，丘吉爾夫人對宋美齡的印象並不好。不過，羅斯福夫人的回憶錄中，並未提及丘吉爾夫人版本的「殘忍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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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This I Remember》，1961，P287~288。同上，P287。（美）多莉絲·基恩斯·古德溫（Doris Kearns Goodwin）/著、尤以丁等/譯，《非常年代：羅斯福夫婦在二戰歲月中》，北京時代華文書局，2015，P634-640。（美）富蘭克林·羅斯福/著；（美）唐納德·戴/整理；蘇芳芳等/譯，《富蘭克林·羅斯福自傳》，華中大學出版社，2015，P270。（美）彼得·德魯克/著；張星岩/譯，《後資本主義社會》，上海譯文出版社，1998，P101。林博文，《宋美齡傳》，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14，P180-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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