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碟微焦略苦的花生米
自小由於咽炎的緣故，總被醫生「威逼」，被老媽「恐嚇」，再加上每次偷偷逞口舌之快後的痛苦，以後就逐漸對油煎火辣的菜品、零食敬而遠之。身為一個如假包換的土著湘妹子,這絕對是個硬傷，所以每次聚會都免不了要被同行的小夥伴狠狠鄙視。然而，每次面對那一碟油滋滋的花生米，我那引以為豪的自制力總會在頃刻間分崩離析，咽炎發作的苦痛也被拋諸腦後。
現在一般去外面餐廳的話，上主菜前服務員往往會先端上一小碟花生米再配上一兩個精緻的開胃冷盤。坊間傳說，對於喝酒的人，酒前嚼上幾粒花生，它的油脂有護胃的功能，也難怪電視劇里多的是三五壯士，來一碟花生米再配上兩壺酒，砸吧砸吧便是豪爽人生的劇情。而我只要一看到那花生米就會兩眼放光。在我眼中，一次「瓦」（方言動詞，用勺子等工具舀東西）上一勺丟嘴裡的吃法是絕對不能忍受的，一定要執著努力且伴隨有強迫症似的用筷子一粒一粒的將它們「捉住」，隨後還非得一粒一粒的送入嘴中細嚼慢咽。
記得剛畢業那會兒，去了貴州山裡的一家煤礦上班，交通閉塞，人煙稀少，吃食堂是唯一的選擇。而食堂師傅炒的菜實在是食之無味，棄只不可惜。唯獨每次炒的那碟花生米脆而不焦，色香味俱全，讓我惦念至今猶不能忘。之前本想找時間討教一二，練就一身絕技以便滿足一己私慾，怎奈世事善變，一拖再拖，直到後來重歸大湖南這個小願望也沒能實現，著實可惜。所以現在吃花生米一般都是在外面。然後吃得多了也就會發現各位大師炒花生米的技術是參差不齊的，且還得講究天時地利與人和，有木有？有時候炒好的花生米擺久了就會因受潮而蔫掉，味同嚼蠟，香脆全無；有時候師傅又會手抖放多了鹽，咸到你能懷疑人生；還能碰到炒過了的，外皮發黑，入口一嚼，奇苦無比。
講真，我自己也說不清為何對這小小花生米如此迷戀。不知道到僅僅因為對它的味道特別喜愛還是源於那兒時的記憶。
記得那時我還在上小學，有一天奶奶和媽媽帶著年幼的弟弟出門趕集，留下我和爺爺在家，中飯就得靠我倆自己解決。我倆翻出奶奶藏在柜子里留著待客用的花生，一老一少搬個小板凳坐在門前剝花生仁。爺爺早年受傷，加上腦血栓常年服藥，手腳並不利索。而我，別不信，到現在擰開那礦泉水蓋都得靠餐巾紙加大摩擦力。再加上小時候是個調皮搗蛋的主，一般是剝開一粒就往自己嘴裡塞，再不行就從碗里直接抓了塞嘴裡，爺爺總會不時的嗔怪兩句。這花生仁來之不易，費了小半天，全靠我嘴下留情了。剝完後，爺爺起身費力的拄著拐杖挪到灶屋，生火、架鍋，待到鍋里的油燒開後將花生仁放入鍋中翻炒。灶膛的柴火忽閃忽閃的，照著兩人的面龐，老的費神的看著鍋里的花生米以便掌握火候、少的則一臉貪婪的盯著鍋里流口水。其實那昏暗的光線加上迷人眼的青煙，壓根看不清那花生的模樣，全靠摸索。待到起鍋時，只聽見一聲輕嘆：好傢夥，好像炒老了……而我，迫不及待的奉上早已準備好的盤子，就等著下魔爪。這時候爺爺就會出言「警告」我防止燙傷。饞蟲都爬出來了哪能按耐得住，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抓一粒，結果燙到齜牙咧嘴，只好就此作罷。後來才曉得剛出鍋的花生米「內心火熱」，關鍵還不脆，一定得等到微涼才韻味。但是出鍋時看到火候剛剛好的花生米在它將爆炒時儲存的熱量釋放出來後，硬是將自己烤得微焦略苦。可在那難得有一次特別吃食的時候，這都不算事兒。爺爺不緊不慢的端著他那直到去世都沒能缺席的小酒壺坐到桌旁，邊吃邊給我講他知道的的奇人軼事，順帶回答我類似人類為什麼不會飛的奇葩問題。一頓飯下來，所有的菜食全部入肚，好的都被我消滅，而那些焦掉的大都是進了爺爺的肚子。
時光從來不曾放慢腳步，細細一算，爺爺離開我們已經八年有餘，我都已經長大了，可以一個人在外面摸爬滾打，也學會了自己面對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有了自己的故事。而那些兒時的片段依然不時地出現在我的腦海里，我的夢裡，一切恍如昨日。
夢裡我又嚼著他炒焦、且多了鹽的花生米；夢裡我又賴在他懷中，雙手捏著他的厚厚耳垂；夢裡我又搖頭晃腦，哼著自編自唱的怪異小調，他則滿臉寵溺的聽著。如果他還在的話，我多想靜偎在他身旁，聽他講他的曾經；如果他還在的話，我多想對他講我在外面遇到的人、經歷的事；如果他還在的話，我多想抱著他大哭一場，任眼淚和鼻涕打濕他的衣裳；如果他還在的話。
現在每次在照片上、大街上、甚至是在車上遇到一個老人，看著他臉上爬滿的皺紋，顫顫巍巍的身影，我都忍不住要將視線停留一會兒，再多停留一會兒，彷彿老人身上有爺爺的影子。看著看著我總在想：老人家裡兒女子孫都還孝順吧？生活過得還寬裕吧？至少不要再為生計四處奔波了吧？以往經歷的滄桑現在是否都已轉為幸福了呢？
來生吧，來生的話，我們肯定還會遇見的吧。到時候再給我一碟微焦略苦的花生米可好？（by 慢半拍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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